3、偷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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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香了，来客了呢。门口的风铃响着有点伤感的声音。
今天的客人看来很难过。
“你好，我想问问这里可以倾诉我的故事吗?”
“可以。你进来坐着讲吧。” 我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面前的姑娘脸庞白嫩干净，给人一种邻家妹妹的感觉。
就是眼睛有点红，像是哭过。
01
爱赌博的爸爸被人追债，家里被他的债主放火给烧了。我差点死在里面。
邻居报了警，那些人被绳之以法。
我爸的债全被一笔勾销了。
他们带着我搬去了一个新地方。
那座房子刚死了人，房主嫌晦气，低价出租。我爸妈开心死了，因为捡了个大便宜。
那儿确实挺好，啥都方便，也离学校近。
我记事比同龄人要早，但是心态却没有那么成熟。彼时在上小学，还是爱哭鼻子的年纪。
“你tm怎么不去死啊。”
妈妈往爸爸的脚旁砸了个碗，爸爸往妈妈身上扔了一双筷子:“你个毒妇，你怎么不去。”
我吓得连忙跑出去。
里面越吵越烈。
我缩在外面的角落里抹眼泪。
我不知道在外面哭了多久，天色都渐渐黑了起来，可里面的争吵声丝毫不减。
这时我面前递上了一张纸，我刚要抬头，耳边就响起了他的声音。
他说:“小妹妹，你怎么了?”
我那时的样子很狼狈。
衣服很脏，眼泪鼻涕一起流。头发像鸡窝，胡乱散着，让人觉得像个小乞丐。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难为他了，还敢过来问我，递上纸让我擦擦。
我抬头看他，没做声也没接纸。
他蹲下来，给我擦眼泪和鼻涕。
我受宠若惊，呆呆的看着他。
他笑着摸了摸我那鸡窝似的头，温柔的说:“好啦，干净了。回家吧。”
我摇摇头，因为在外面还能听到争吵声。
“那就离，没你我不能活怎么的了，不是为你还这的钱就是还那的。房子什么的都被烧了，还要不要生活了。”
“我就赖着不离了，怎么的了，我还就，你能怎么着。”
里面的声音又大了起来，我有些害怕的扯着他的衣服。
他捂了捂我的耳朵，朝我笑笑说:“小妹妹，别怕，哥哥在。”
我点点头，然后就冒了个鼻涕泡。
现在想想，要是当时有条缝，我估计会尴尬的钻进去。
他还在笑，我羞得有点想哭。
许是看见我两眼又开始泪汪汪了，他才没笑。
又掏出张纸帮我擦了擦。
然后站起身来，对我说:“走吧，小妹妹，我带你去买糖吃。
听到吃糖我便笑了起来，赶紧点头，于是去牵着他的手。
我记得，他当时给我买了好几个棒棒糖，然后还给我剥开了其中一个的糖纸。
然后他牵着我回家，我吃着糖口齿不清的向他道谢。
他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说:“不谢。”
然后朝我挥手道别。
我看着他的身影在对面楼的楼梯拐角处消失。
随后将他给的棒棒糖紧紧的揣在兜里。
我将嘴里含着的糖嚼碎吞掉，丢掉棍子，然后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
家里一片狼藉，妈妈坐在碎碗旁掩面痛哭。
我上前，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看到是我后，把我紧紧地抱着。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才把我松开，带着哭音的问我:“念念，吃饭了没?”
我从兜里掏出个糖递给妈妈，对她说:“吃了糖。妈妈，你也吃一个，这是一个大哥哥买的。”
妈妈又流了泪，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便和她说:“妈妈，别难过了，吃糖好不好。”
“好，妈妈吃。”
那天诸事不顺，狼狈不堪，但在黑暗的角落里出现了一束光。
02
他在这里很受欢迎。
是个很阳光的大哥哥。
那时我怯生生的，不敢靠近他们，只敢在一旁看着他们玩。与我差不多大的有一个小胖子，他总是嘲笑我，说我像乞丐。我那时经常哭，记得有一回，他瞧见小胖子在骂我，一向温和的他竟然严肃地板起了脸，勒令小胖子和我道歉。
然后就带着我去买糖吃。
柔声安慰着我，说:“小妹妹，别理小胖，哥哥回头教训他。”
我点头，没说话。
他摸摸我那鸡窝似的头，带着我回去了。
后来怎么着我不清楚，只知道每次我站一旁 的时候，小胖总会友好的邀请我，渐渐地，我没那么怯生生的了。
他也总会下来和我们闹一闹，那段时间，真的很开心，无拘无束。
后来再次回想时，我总希望，时间要是能留在那段日子就好了。
03
我没再那么狼狈了，因为妈妈摆脱了我爸。
多年的阴影终于可以散开。
这是一个值得高兴的事。
但与他相处的快乐时光却总是过得很快，因为他该上高中啦。
我认得她的妈妈，是一个很温柔的阿姨，我与她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也相熟了。
她对谁都眉眼带笑，很温和。
那天，她挽着一个男子下来，我第一次见那个男子，但认得出他是大哥哥的爸爸，因为他们的眉眼很相似。只见这个男子不耐烦的皱皱眉，嘴里嘟囔道:“ 你不知道我很忙吗?非得打个电话让我回来，他不就上了个重高，进了个尖子班吗，这有什么的。要是我大儿子在，这些东西轮得到他吗?”
“是是是，但回来了，就去看看孩子的演讲吧。
阿姨姿态极低，我第一次见她的笑那么僵。
男人还是及其不耐烦，语气里尽是催促:“我就去一下，我订了下班飞机，急着走。”
“那我去买点菜，你接孩子回来……”
阿姨再说了什么我听不见，他们走出了这里。
没过一会，小胖出来了，他见着我，于是便问我去不去看大哥哥的演讲，我说好，还问他我俩可以进去吗，他点头，便拉着我去了。
我和小胖从后门混了进去，因为我俩那时不高，周围的高个子无形中给我们做了掩护。
“其实我们每个……”
那是他的声音。我和小胖不敢去操场上看，只得溜进主席台对面教学楼的二楼。
他端正的站着，身形修长，说话的声音富有磁性，又像他这个人，及其温柔。
小胖在旁边不停的夸大哥哥。
我在心里也附和地说着，是啊。
演讲结束后，大哥哥往这教学楼这边走来。起初，小胖以为大哥哥发现了我们，正准备向他挥手。却见他往一楼的方向喊了一句爸。
我和小胖偷偷溜到一楼去，只见那个男人冷着个脸，声音带点训斥的味道:“我推了一个饭局来听你这个没有用的演讲，结果呢，红榜上的名字你排第几去了，第三第三!你干什么去了，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就不来丢这个脸了。要是当初死的是你就好了。”
我震惊于那个男人所说的话，同时很气愤。
只见大哥哥低垂着头，前额的刘海遮着眼睛，看不清眼里蕴含着的情绪。
男人的电话响了，他朝着大哥哥吼了句:“还不滚开，别脏了我的眼。”
没等大哥哥走开，男人就接着他的电话走了。
幸而主席台那边的声音大，没人注意到这边。
我刚想和小胖说话，就看见小胖已经委屈的红了眼眶。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男人对大哥哥一直都不好，这也是结束大哥哥这一生噩梦的原因。
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啊，最后却.....
我往袋子里掏了掏，还有两个棒棒糖，我一狠心，给了小胖一个。跟小胖说我们去找大哥哥，但不要安慰他，不然他就知道我们知道这件事了。小胖点点头，然后我们去找大哥哥。
大哥哥不在原地，我们找了找这栋教学楼也没发现他人，我问小胖知道大哥哥的班级吗，他摇摇头，我叹了口气，说那只能回家了。
我和小胖一路无言。
04
一天晚上，对面楼传来了钢琴声。
乐调哀伤，闻者心情皆痛之。
我往那里望去，明知道什么都看不到，可是我就想看看，我想着他的模样，感受他的心情，他是多么难过啊。
小胖出来了，拍拍我的肩膀。
我也拍拍他回应。
“平常大哥哥弹的是轻快的。”
小胖点点头说:“从他爸回来以后，哥哥就没下来过。”
“嗯。好久没见大哥哥了。”
“念念，我和你讲。其实大哥哥一点也不幸福。”
“我知道，那天看出来了。
“你来得晚，很多事不知道。”他又拍拍我的肩膀。
我疑惑问道:“ 就算我来得晚，你那时还小，能知道什么?”
“我听我妈说的，而且我见过哥哥爸打他的样子。”
小胖的表情有些沉重。
我能预料那事绝对不好，但还是道:“你说。”
“哥哥的爸爸是二婚，他的前妻给他也生了一个儿子的，比哥哥大七岁。有一次哥哥不小心掉到水中，哥哥的哥哥去救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哥哥救了出来，哥哥的哥哥却死掉了。”
“所以那个男人就对大哥哥不好?”
我又想起那天男人所说的话了，“ 要是死的是你就好。”
一种骤然的疼痛密密麻麻的折腾心脏，我难过又无力。
“那段时间，哥哥的爸爸对他拳打脚踢，强迫他做很多事情，全是哥哥不喜欢的。包括哥哥的哥哥喜欢的钢琴全让哥哥学。”
“哥哥反抗过吗?”
我眼里含着泪水问。
“没有。
小胖的声音低了下去。
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说:“平常他的温暖阳光都是假象。他其实是很难过的。他拼命的优秀，但不管怎样，哥哥的爸爸都不接受，只能看见他的大儿子。”
“大哥哥总是照顾我们的情绪，到头来，没人顾得上他。”
处在深渊窥见光的人，会不顾一切去偷光，尽管知道光触不可及。而习惯伪装成光的人，哪怕无力发光亦会拼命燃烧自己，只为能照耀。
我是前者，他是后者。
不幸运的是他成为的那束光最终选择了燃烧自己。
我爬出了深渊，却又身处黑暗。
“是啊。”小胖叹道。
钢琴声停了。
房间里的灯也熄了。
我和小胖道别，小胖回家去了。
我站在楼下，一直看着楼上。
哥哥，你开心点呀。
后来每每回想曾经的过往时，我总会难过，要是当初大胆一点就好了，在他难过的时候陪着他，替他分担一点点就好。
从未鼓起的勇气，到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时，却已物事人非。
05
许久未见他了，那天，我买了学习用品回来。
远处看见他刚好下来。
我马上跑过去，喊了句:“哥哥。”
他抬眼看我，极力挤出一个曾经那样的笑说:“ 买东西回来了啊。”
他变了一些，可在他的掩饰下，仿佛有一种错觉，像是什么都没变。
我藏好心里的难过，朝他笑着说:“对啊，哥哥你去哪啊?”
“我去买书。”
“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要找你帮我挑几本书呢。你看行不?”
我朝他眨眨眼，他点头说好。
“那我先去放东西，哥哥你等一下我哦。”
“好，你去。”
我马上开了门进屋，在书桌上翻了翻，然后找出了几根棒棒糖，揣进兜里，便急急忙忙出去了。
“哥哥，可以了。”
“好。”
走了一段路，我便掏出了棒棒糖，对他说:“ 哥哥吃糖。”他笑了笑接过说谢谢。然后一路上我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我把我这些天遇到的所有温暖好玩的事全和他说一遍。他听得很认真，到了笑点也会笑，就是不知道他是真的开心吗。
黄金屋书店。
“念念，你要我帮你挑什么书?”
他偏头问我。
“emm, 我想让你帮我找几本提升的书写写，就是难度要高于课本，但不能太难了。”
他想了想说好，便带着我去挑了几本。
然后该他给自己买了。
他走到天文类那一块，为自己挑几本。
我问他:“哥哥，你喜欢天文啊?”
他说:“嗯。”
眸子里亮着的光突然让我感觉到了真切。
“那祝哥哥理想成功。”
“好，谢谢念念。”
他摸了摸我那早已不是鸡窝造型的头。
后来，我替他学了他一直想学的天文学，走了他想走的那条道。
06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他高考完了。
“你说你是不是故意差两分的。你知不知道只要有这两分你就可以进全球最好的商学院。”
我在底下听见了那个男人的声音，以及他摔东西的声音。
“你这样对得起你哥吗?你怎么不把命还给他呢?”
“啪”地一声在底下听得清清楚楚。我感觉到了揪心。
这底下只能看到哥哥的房间，看不到里面的状况。
一阵摔门声，我在底下看到哥哥的房门被打开了。
“我要你故意，我要你故意。”
哥哥书架上的天文书全被撕了。
那个男人似是还不满意，又把桌子推到，扯下一张海报，撕碎往床上抛。然后出去把哥哥拉了进来，怒吼道:“我还不知道你，我和你说。你根本不值得这命。你拿了他的人生，那你就替他还，你给我只能给我去商学院。”
“凭什么?”
哥哥朝男人吼道。
“凭你的命是他的，凭你不配活。”
“呵，这么多年我背着这个罪名，替他活着，已经够了。”
男人又扇了哥哥一巴掌“够什么够，你不在好好的活着吗?他呢，他能享受到吗?你只能替他活，或者把命陪给他。”
哥哥抬眼，笑得有些陌生:“ 会如你所愿的。”
男人抬脚揣去，哥哥躲过。
于是骂骂咧咧出了房间。
最后怎样解决的我不清楚。只知道第三天他们搬走了。我回来得晚，不知道消息，还是听妈妈说的。
我顾不上吃饭，急忙去看。
他家的门还是开的，我走进去，很多家具都搬走了，只有一些东西零零散散的堆在地上。
我走到他的房间，撕碎了的天文书还是留在原地。我蹲下去翻了翻，还有半本是好的模样，我翻翻，里面还有他写的笔记。我小心的收好。走到落地窗前，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他真的走了。可还是难过得不行，抱着头蹲在地上哭了会才起身离开下了楼。
我没有吃晚饭，告诉妈妈我有点不舒服就回了房间。
我把书摆在书桌上，然后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泪止不住的流。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敲了敲房门，告诉我小胖来找我，问我去不去。我擦干眼泪，让声音平缓些才道:“去。”
小胖在门口等着。
我向他招了招手，我们往前走了走。他才开口道:“你哭了?”
“没啊。”
开口的瞬间我又想哭。
“这是你要的笔记，哥哥今天走得时候让我给你的。”
我忍不住了，眼泪掉下来了，说:“好。”
小胖什么都没说，只是掏出了一个棒棒糖，拍了拍我的肩。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下午的夕阳很红很红，没能见到的那一面自此成了永恒抱憾终身。
07
后来的这一年里他杳无音信。
再听到和他有关的事时，人间已寻不到他了。
最后我考上了他学习的高中，走了他常回家的那条路，替他完成了他想完成的事，只是这一切，都只有他的影子。
念念成了很优秀的人。
只是真遗憾，还是没有偷到那束光。
[故事馆]
“故事到这儿就结束啦。”
女孩擦了擦眼泪。
“他是怎么了?
我压低着声音问她。
女孩闭着眼，泪流了下来:“他离开的那一年，他爸是逼着他去复读了。在全球最好商学院录取他的那一天，他选择自杀了。”
“直到哥哥被逼死，那个畜牲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后来阿姨也走了，听闻他又娶了一个妻子。”女孩的声音有些颤抖。
“大哥哥到死也不知道我喜欢他，也不知道他曾温柔对过的小孩他们该有多伤心。这远比我一个人的爱石沉大海还要难过。”
我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
“我种的桔梗花开了，送你一些吧。”
我包扎了一束桔梗给她，送了她离开。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偷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