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赋(长篇完结求砖版)》青弦

32、第三十二章

　　宽阔的大殿里一片默然。每一双眼睛都诧异的盯着陆吾，有了然，有惊奇，有愤怒，还有惋惜。
　　“你知罪吗？”天帝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来，引来殿里一阵低低的私语声。
　　陆吾微微低着头，脸上还留着她的掌温，麻麻的钝痛。
　　“属下知罪。”
　　天帝一怔，明显的停顿了半晌，若有所思的盯着他。
　　“陆吾，”他的声音很温和，“你打算怎么做？”
　　“先救昆阳。”陆吾面无表情。
　　“执迷不悟！”
　　“属下职责所在。”
　　“那么这个凡人呢？”天帝冷冷的说。
　　陆吾停顿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无论什么代价。”他一字一顿的说。
　　“那么就用昆阳。”天帝笑了一笑。
　　一阵沉默。
　　陆吾低着头，嘴角倨傲的抿着，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给他冷硬的身形笼上一层肃杀之色。
　　“为什么？为什么要斩尽杀绝？”陆吾突然开口。
　　殿内顿时一片死寂。
　　“天谴。”天帝冷冷答道。
　　“原因？”
　　“违反天道。”
　　“哪件事？”
　　“毒杀首领。”
　　“哪一种生灵选择新主不是先杀旧主？”
　　“那是靠勇气和力量。”
　　“还有智谋。”
　　“不错，但不能是阴谋诡计，偷鸡摸狗。”
　　“惩罚那个人就已经够了。”
　　“只可惜是本性。”
　　陆吾默然。
　　“他们没有任何改正的机会吗？”陆吾的声音有些嘶哑。
　　天帝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良久，陆吾抬起头，突兀的说：“我还是坚持。”
　　殿内一片静默。
　　“西王母，你怎么看？”天帝转头问道。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西王母平板的说。
　　天帝一怔，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冷漠的女人，忽然哈哈一笑，大手一挥，慨然道：“传令下去，昆仑编制增加一名。”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仍紧紧盯着陆吾，“你可以走了。”

　　秋日的南渊本是昆仑最美丽的地方。宾草肥美，树木葱郁，从碧绿到浅黄，到火红，到青紫，到雪白，各种颜色纷纷扬扬的扑洒下来，密密的盖满了整个山麓。
　　声音也是纷杂悦耳，时而是珍禽清脆的啾啾声，时而是异兽慵懒的打个哈欠，有山泉汩汩的流动着，也是细瀑隐约的轰鸣，如果有微风吹过来，就会听到珠玉撞击的叮咚声，连绵不断的奏响一曲秋日的小调。
　　然而现在，只是一片苟延残喘。
　　评苏愣愣的看着，原来头顶就是自己跳下来的那个断崖。祭祀之夜啊，心中微微一痛，不知部落怎么样了。
　　“这个叫离朱，”阿彩拉着评苏的手，指点着一颗树下无精打采的鸟。
　　评苏愣了一下，“这是乌鸦。”
　　阿彩扑哧一笑，“是乌鸦，不过不是普通的乌鸦，是太阳里开动阳光的乌鸦。它现在趴着，你看不到，其实它有三只脚。”
　　阿彩又指向离朱的旁边，“这只是鸾鸟，很漂亮吧，也是天帝的珍禽。还有这个，”又遥遥的指了一只长尾彩羽的鸟儿，“这个叫鹑鸟，样子和凤凰差不多。”
　　转头看见评苏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评苏，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还在生神君的气吗？”
　　评苏垂头不语。
　　“你知道吗？我以前就是一只鹑鸟。”
　　评苏愣了一下，抬头疑惑的看着她。
　　“在我们心里，其实每一种生灵都是一样的，不过长相不同，寿命不同。”
　　评苏重又垂下头去。
　　“其实看不起别人的，是你们。”
　　评苏愣住。
　　阿彩伸手拂了拂石头上的灰尘，拉着她坐下，“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评苏点点头。
　　“我也已经活了有几千年了，”阿彩缓缓说道。
　　评苏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阿彩微微一笑，“真的很寂寞，还有点无聊。”她略略顿了一下，才又接着道，“神君当然也不会例外。”
　　评苏的心微微痛了一下。
　　“他本就是性情淡漠，不太喜欢和别人说话。别的神都不太敢和他接触，因为他神格很高，神力很强，而又总是表情冷漠。他发怒的样子很吓人，只要冷冰冰看他们一眼，他们就会哆嗦，就连很多偷偷喜欢他的神女，也根本不敢靠前。我和叶子看见他发火，也会吓得发抖，”她含笑看了评苏一眼，“不过你似乎是个例外。”
　　评苏的脸红了。
　　“但是神君很善良。”阿彩想了想，点点头，仿佛在肯定自己的想法，“很理智也很善良。”她温柔的拉住评苏的手，“以前昆阳刚来这里的时候，神君并不刻意避免和他们见面。偶尔碰巧，也有几个昆阳的族人见过神君。不过有一次…”阿彩的声音低了下去，表情深邃而遥远，让评苏不禁紧张了起来。
　　“神君救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当时也有七、八岁的样子，很是感激，就缠着神君经常来陪他。神君不忙的时候就常去看他，他还很聪明伶俐，也是一个好的朋友，毕竟几千年的岁月真的有点寂寞。”
　　阿彩顿了一顿。评苏急道：“然后呢？”
　　“然后的十几年，也并没有什么，等到那个孩子长到三十多岁的时候，再看见神君他就变得有点尴尬，因为本来他一直叫神君作哥哥。”阿彩叹了口气，“等到他四十多岁的时候，就只肯叫神君了。”
　　“这个也是自然，毕竟他看上去很年轻。”
　　“不错，但是那个人除了叫他神君以外，也变得很生疏惶恐。”
　　“惶恐？”
　　“对，他害怕神君，人们害怕和敌视一切他们不了解和战胜不了的事。”
　　评苏默然。
　　“但是神君并没有怪他，在他和部落需要帮忙的时候也一如既往的帮助他们。然而那个人在六十多岁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评苏本能的紧张起来。
　　“他说，你和我们不是同一种人。”
　　评苏浑身一颤。
　　“他说，你从来都不会老，你对我们而言，其实和魔鬼又有什么区别？”
　　评苏的泪滴了下来。
　　“从此以后，神君就不再在昆阳面前露面了。昆阳迁来这里有六百年，已经有五百多年没有人看见过我们了。神君刻意得几乎有点小心翼翼。直到五个月前…”
　　啜泣声打断了阿彩的声音。评苏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几乎缩成一个团，头深深埋进去，只能听到她压抑的抽泣声。
　　“没有人会愿意爱上一个凡人，”阿彩平板的继续着，“再深刻的爱情过了三十年，就会变得可笑而悲哀，你不会明白当你白发苍苍的时候你的爱人还是一个青年的感受，你也不会明白你的爱人说你是魔鬼的心痛。这种事情，就是没有亲身经历过，究竟还有谁真的不明白呢。所以…”
　　“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评苏满面泪痕的抓住阿彩的胳膊，哽咽的乞求道。
　　“他爱你。”阿彩静静的说，“为了救你，他不惜违反天条。当然，可能他就是需要这样一个机会，可以让你们永远在一起。”
　　评苏的泪汹涌而下。
　　“虽然他没有因此受到惩罚，但并不是表示他没有为你担了天大的风险。”阿彩仍然不肯住口，“你应该为他感到庆幸，而不是打他一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