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植物》梅酝

17、17

　　接驳车把乘客送到镇口，好在距离刘卿念家中不远，几分钟的时间就到了。

　　两人一路无话，自互送花以后便这样，靠近居民楼后，刘卿念家中的灯全都开着，她一时有些不解，平时这个时候早就关了。

　　在走近以后，刘卿念看见母亲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目视前方，短暂的对视后她率先挪开眼睛，然后侧身说道：“你回去吧，我到了。”

　　江湘宇也瞧见了站在灯下的中年女人，和她有过一面之缘，也晓得是刘卿念的母亲。

　　他听着刘卿念的话停在原地没有继续走，但也没有返回。

　　刘卿念到家门口喊了声妈，见她脸上很平静，稍微有些放心最起码事情也可以说出口，不用藏着掖着。

　　刘卿念母亲没有应声，转身往家里走，她的步伐很慢，可呼吸声极重，在寂静的环境下听得很清楚。

　　外面的门锁好后，刘卿念侧头看了眼还在原地的江湘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手指着路示意他回去。

　　然后她又快速地回到家里，关上门转身后还没有往前走一步手中的花便已经被打掉，随后突然一阵风带着极大的力气，一巴掌扇到她的左脸。

　　刘卿念被打的一动不动，她被打懵了，从记事以来母亲便没有打过她，虽然会很凶却没有到动手的地步。

　　好一会儿缓过劲，转头看着母亲，只见双眼通红，手指着她的脸嘴巴一张一合的，像是说不出话。

　　刘卿念母亲看她这样便更是来气，呵斥道：“你去哪里了？谁让你去小河边放花的？”

　　一开始语气只是较重，可到后来控制不住变成声嘶力竭，刘卿念盯着眼前陌生的母亲，她小心回道：“镇上的人都去了。”

　　“那是他们，不是你，不是我们，你从小到大谁带你去过那边，我是不是和你说了不要去外面，你为什么不听话？”

　　“那个男的是谁？你之前说不想找对象，那他是怎么来的？我为什么让你去相亲，就是为了让你看看和外面人的对比，好安安心心地待在小镇上，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他是外面的人，在一起你难道要离开小镇吗？难道要抛弃我和你爸爸在这小镇孤苦伶仃的吗？”

　　刘卿念母亲带着咆哮的质问让她红了眼，她没有想过要离开小镇，就算有那也是曾经，因为她知道逃不出去的。

　　小洋房的隔音没有想象的要好，江湘宇在外面便听到声音，从他所站的角度，清晰地透过窗户看见里面的一切。

　　在看到刘卿念被打时候，他下意识皱眉并且抬脚跑过去，可几步后便停下来，他不敢去，因为他，刘卿念才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情。

　　刘卿念母亲说了那么多话却没有平复心情，她就像是一个小火球，随着说话的时间越来越大，导致根本无法收敛住。

　　“你当初怎么说的？你说不找对象，我听了你的话，那你就算找为什么要找外地的，镇上那么多适龄的，难道没有合适的，你那些同学难道不是吗？”

　　“你爸爸离开后，我就剩下你，现在你也要离开我吗？不可能，你这辈子就只能陪着我和你爸留在小镇，哪里也不许去。”

　　刘卿念听出母亲的意思，如果她没有做到，第二天早上起来面对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妈。”刘卿念猛地闭上眼，微微侧过头不去看她，心中的那股难过消失后开口道：“从小到大什么事情我都听你的，上幼儿园的时候你让我让着别人，所以我会把自己最喜欢的分享给她们，就连家里不舍得的玩具也送出去。”

　　“上小学你说要发展兴趣，给我报了学校的口琴课，我也去读了，可是我不喜欢口琴，一点也不喜欢，我喜欢的是隔壁阿姨家手上的马林巴，你让我学口琴是因为爸爸一直给你吹啄木鸟之歌，而你也让我一直学这一个。”说着刘卿念便哽咽起来，她好像一直在退让，一直在妥协，为了父母。

　　那时候的她还会告诉母亲不喜欢，可见母亲沉默地盯着她，便只好答应，后来她不再说不这个字，而是接受，接受所有不喜欢的，接受所有强加在她身上的。

　　刘卿念又想到许多事情，之前她不想说的，现在不说却没有机会，她怕自己憋在心里会压抑。

　　“初中学校竞选学生会，我不想去，你让我去是因为爸爸觉得这个说出去很有面子，虽然只是你们两个私底下的对话，但我还是听见了。”

　　刘卿念的情绪在说完这段话后突然平静下来，她再次缓声说道：“高中学校是封闭式管理，一个月回家一次，你说不想让我在学校里是因为没人照顾，可是你知道，爸爸和你说怕我在学校早恋。”

　　“你去学校闹着班主任不让我住宿，我一句话也没有说，立马收拾行李和你回家，那时我的东西全都在宿舍里摆整齐，当听说你到学校的时候很快就回宿舍，不然怎么可能顺利的带我回去。”

　　刘卿念的人生就好像被母亲安排好，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都必须要听，起初的她还会像不倒翁一样，可后来的她就变成了提线木偶。

　　“高三那年，爸爸确诊癌症，你四处奔波把家里房子卖了，去外婆那些亲戚家里借钱，只为了给父亲治病，到后来欠钱的欠钱，房子丢的丢。高考前的一个月，你在病床前陪着他走完这一生，默默地收拾着他的遗物。”

　　“那段时间你每天都很正常，会和邻居说话，会到店铺卖酸枣糕和米糕，但你不会和我说话。高考前的一周，你和我说，不让我参与考试，不让我离开小镇，不让我去读大学。我问为什么，你不说话，眼睛却看着厨房案板上的刀。”

　　“我失去了父亲，也许不能承受再走一个的打击，那时的我还是乖乖听话，那天之后我便没有再去学校。”

　　提到高考，刘卿念眼中逐渐出现泪水，她模糊着双眼继续说：“你不让出去，就不去参加考试，可是我也知道，那是出去的唯一一条路，还是放弃了。”

　　“同学高考结束后都出去玩，我在小镇的茶馆打工，半夜会去小镇一些饭馆打扫卫生和洗碗，因为你说想要把家里的债务还清，想要把卖出去的房子收回来，因为那是爸爸买给你的。”

　　“那三年我和你一样早起晚归，只为了把那些失去的买回来，我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人承受着这些，但我也会累。”

　　刘卿念脸色很平静，说到后面语气也平和，没有一丝起伏，她看着母亲脸上表情的变换，时而痛苦，时而思考，时而苦笑，可她知道这些不是因为她，是她的父亲。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让我相亲，为什么又因为我说的话而不再安排，你不想让我去外面，所以拜托赵阿姨介绍一个大城市的男生，想让我知道村镇和城市的区别。”

　　在外面的江湘宇听到这段话后心中咯噔一下，两人的相亲是源自刘卿念母亲的心机。

　　刘卿念并不知道江湘宇还在外面，她是想要把话敞开了说，不想要留在心中，她真的很累，怕哪天也熬不下去。

　　“三岁的时候，你们带着我去河边，现在镇上有摇橹船的那条河，我和父亲踩着石头在上面，不知道前面的水有多深，因为我的调皮，不小心摔进去，父亲没有拽住，因为我也一起掉落。”

　　“我不会游泳，父亲会，你也会，可当时的你选择去找父亲而不是我，那时候的我很害怕，一直在往外面吐气。小河很干净，但我什么也看不见。之后我害怕那条河，连船都不敢去坐。”

　　压在心里最重要的事情说出去，刘卿念瞬间轻松了许多，她弯腰捡起来脚边的花，手拍了拍上面脏掉的地方，“你很爱他，爱到做所有事情，以爱的名义绑住我，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因为我在你身边就好像他也在。”

　　“时至今日你都无法忘记曾经的一切，有时你会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就好像父亲没有离开还在你的旁边，你把他幻想着还活着。”

　　刘卿念眼睛不再去看母亲脸上的悲伤，她低头望着野性子，说是要飞驰，可终究是做不到。

　　有时候真的不是想做什么便可以做，想要顾虑这，思考那，刘卿念也想过有一天把事情都做个遍，但已经没有机会，她出不去了。

　　“你既不是一个好妻子，也不是一个好母亲，因为你一直都是自私的，父亲本来有机会升职，你因为不想他离开劝他放弃，我本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你把我绑在这里，留着你和父亲的回忆。”

　　刘卿念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说完这些话，她不去看母亲，是因为不想一直软弱下去，要坚强和勇敢一次。

　　她转身打开门，没有立刻走出去，沉思后着重说道：“我不会离开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