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5、伤前事帝王翻旧案 ...

  •   薛蔻此次妊娠害喜甚重,缘脾胃虚寒有寒饮,浊气上逆而致呕意难遏,经翰林医官院及素侍奉皇后的御医诊断,皇后或患有恶阻,需凭干姜人参半夏丸固胎养益气,而今上略通岐黄之术,随即质疑半夏乃妊娠禁忌药物,非可使孕妇亲,而孔绩则称有人参调和,不惟不碍胎,且能固胎。薛蔻数日遭害喜牵累,食难甘味,寝难安席,故劝慰今上莫以微薄之道妨碍医官诊断医治,今上闻言悻悻撤避,转顾张嘉桐垂询薛蔻近遭膳食等琐碎事体。桃月既望尚服局新晋司饰潘蔗携新近制得仿真花呈献懿阅。

      薛蔻终日作呕,连同食欲不振,连精神俱不能似平素爽朗,见潘蔗惟赐座,观金稜边、黄殿讲、惠知客皆编制如鲜花,仿如其真,栩栩可爱,故解颐道:“司饰费心操持合该嘉奖。凑巧吾新得几颗南珠,倒觉精致。玉簪,取两颗赐予潘司饰。”潘蔗跪地答谢,却不敢受。莞尔她欲言又止,期期艾艾如是惶惶然,薛蔻遽告道:“司饰有言且请禀明。”

      潘蔗则顿首先拜谢道:“娘娘容禀,内人窦敏素稔对娘娘恭谨,妾念其制簪调香技艺实乃精巧,且尚服局无可替者,故望奏请娘娘将她调回尚服局,还请娘娘恩准。”

      提起窦敏,薛蔻自然会忆起另一位故旧,与其说是故旧,莫不如称她为雠寇。禁庭时有谤议:今皇后薛氏仰赖皇太后恩谕而得后位,而向妃列宫嫱每常欲与皇后争,而帝均嬖妾而疏妻。故中外有嫡庶倒置之论,言帝屡纵嫔御僭越,使绿作衣而黄居里,且有终风暴徒之举,此乃大不智,非但有毁圣德,更将贻患四海。

      然而薛蔻却恬澹如詹湖之静水,“潘蔗,吾依稀记得你,”薛蔻暂且停顿倏忽,却俾眼前的潘蔗双肩觳觫,“当日窦敏与寇梢斗香,你亦在其列,你与窦内人很熟络么?”潘蔗照实回禀道:“妾与窦敏俱承武尚服师门,起居俱在一处。而今窦敏戴罪,妾终日寝食难安,难忍她弥日于掖庭凄寒之所煎熬,故恳请圣人矜贷其罪,容妾调她回尚服局用事。”薛蔻未尝当机立断,而是顾视身侧的都都知岳殷,“实盛意下何如?”

      岳殷神情坦荡,言辞和缓而澄定,“启禀娘娘,窦敏缘戕损皇嗣一事待罪,处辜与否尚且不能评断,何谈再行矜贷?况兹事虽不清,更有罪妇横死之缘故,而今其事愈不明朗。言窦氏无辜,又置娘娘于何地?贸宽窦过,恐惹物议沸腾,更增喧嚣。窦内人罪极明晰,其不能缜密查检所使香料,使恶物侵娘娘贵体,而娘娘顾念皇嗣更添慈善之心,不予追究其失职苛罪而仅罢其秩品,已是宽宥之盛。倘一再赦恕免罪,或俾禁庭以娘娘慈过而肃缺,有乏谨慎持重之态,故请娘娘澄思渺虑,毋要凭区区之意擅下决断。”

      薛蔻遽起,而潘蔗骤然膝行向前攀皇后裙摆道:“窦敏对娘娘断无歹意,妾可凭项上人头担保。窦敏的一双巧手曾制过无数翠珠花冠,娘娘便能眼睁睁见她于掖庭局添柴浣衣?”薛蔻抚腹,微露恻隐色,岳殷随即命两位近侍黄门将潘蔗驱逐出殿,恰逢今上视朝毕来探望皇后,今上无意地瞥向她,见是生脸便随口问道她犯何罪,岳殷旋即回禀道:“失言,且顶撞娘娘。”

      今上观殿前祗候面色觉察不善,“她是何所的内人?”寇梢应答如流,“回禀官家,她是尚服局司饰潘蔗。”今上随即心领意会,凝视潘蔗倏忽即道:“可曾重提旧事?”岳殷沉默颔首,今上斥道:“没眼色的蠢物,如此驽钝竟还擢迁司饰?朕看这要紧差事你担待不起,即日起罢她秩品。”

      岳殷却通晓所谓“没眼色的蠢物”另有深意,今上原便循旧事而对皇后多有悔愧,焉能容近侍再凭此事激刺。适时薛蔻缓缓行来,“官家稍安勿躁。”薛蔻裣衽施礼,作寻常万福礼数,“纵潘蔗有失言之罪,尚不至需罢却如数官职。依妾愚见,便仍命她作掌饰罢。何况潘女史的梳栉法甚妙,且确德行兼优才被擢迁。”

      他上前替过顾玉簪搀扶她,薛蔻即以目示意岳殷,他即刻明意,请潘掌饰随他离去。他搀薛蔻落座,见薛蔻拣果盒中的乌李吃,毫不间断且极其得趣,仿佛噬啮的是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莞尔他悻悻然打断缄默,“乌李很酸罢?还是少食些为好,免得增龋齿。孔绩说你脾胃虚寒,想是酸也不能过量,且忍忍,明日再食罢。”

      说罢他即要撤果盒,然而却发觉被人掣肘,原薛蔻以皓腕压盒,更是紧紧攥握,仿若不准他随手夺走。她置若罔闻,伸指欲拿乌李却被今上握住柔荑,“你若恼我便斥我,却不可拿身子胡闹。”薛蔻狠狠将盒一撂,俨然是愠,然并不显著,连语调俱是淡淡的,“恼?我为何要恼你?”

      此盒是郭谦所赠,选上好香樟木精雕细琢而成,香樟素有吉祥之意,又四季常青,故有万寿无疆的美誉。郭谦赠此物与薛蔻寓意深邃,既祝皇后顺遂临盆,又祝皇后永享遐福。这剔红方果盒惶恐地一震,一颗乌李不慎跌出,在今上的凝视下显得脆弱而无助。

      薛蔻见状愀然失色道:“是,我确有恼怒。那段岁月,那些恶事我甚至都不敢再想,唯恐多忆一刻我便会愤激而伤体。至今香侵体、杨嫄卒等事不曾勘清,官家要妾如何能安?倘或最初官家容许鞫讯向氏以清事实,焉有妾今日忧患?您还欲提那些不如意事吗?”说罢薛蔻径直顾首朝帘幔走去,疾将幔帐一撩,毫不理睬怔愣的今上。他呆愣良久,终唤闻艄和岳殷候命,“凡尚服局稍染‘梅香沁园’香者,一律革职候审。命皇城司使重勘向氏事宜,务必寻出指使她的真凶。将黄器颌押回京城重刑拷问,将向氏一族流放岭南的家眷尽数鞫回,允其锻炼,凡有真言可暂不用刑。”

      皇后难越秩指使皇城司查案,起初的重重迷雾的确不曾凿清,岳殷偕闻艄领命告退,面面相觑却均神情怔忡。而他落座距薛蔻软榻的玫瑰椅上,却不曾言谈。仅隔一层帘幔,他依稀能窥觑到薛蔻的脸庞,见她直直盯着缥色帐顶出神,他却猜不准她的心意。倏忽薛蔻遽然起身欲下榻,他立时俯身给她穿履,薛蔻稍有讶异,最终接受他的好意。

      午膳后她慢慢踱步消食,他跟随在侧,聚精会神地凝睇她,莞尔他骤然发问:“婉婉,倘或能选,你定是不愿做皇后的罢?”她哑然失笑,瞿然仰首观穹,见天呈碧蓝色,一撇昨日晦暗阴霾,亦不像雨雪稍霁那般暗沉。可她终究是目睹飓风怒嚎、浊浪排空、冰冻三尺的。她答得很快,似是不暇思索,“然,我不情愿。”

      他自嘲地笑笑,闻她慨然喟叹道:“起初从命只是竭尽黎庶之责,妾姓薛,是簪缨世族的女郎,亦是皇帝座下的一位庶民,族有托付,我理应极尽能事地办妥,君王有谕,我合该毫不犹疑地遵从。何况孃孃懿命下达,妾还能抗命不遵?原不止是妾,起初孃孃家中有意为她定亲,然孃孃很快被孝愍太后看中,遂被赐婚给先帝,就此成为宗妻,再和广阔天地无缘。”今上滞涩而笑,莞尔惭愧道:“婉婉,你是我毕生见过的最为仁德的女郎,我荒谬在先,糊涂在前,你却尤能善颜相待。”薛蔻轻轻摆首,却不再应答。

      张嘉桐等近侍甚至不晓帝后缘何有嫌隙,更不知凭甚良策能涣然冰释,俾帝后亲昵如前。原中秋万寿、惠康殿外的笑语、正旦暖融尚如昨日事。对尚服局宫娥的鞫审、对向清络家眷的锻炼、对黄器颌的拷问俱紧锣密鼓地推进着,很快得到了数条口供,而最为震撼的或是黄器颌招出当今枢密使孙栩,称向清络亦曾阴交孙栩密谋废黜等事宜,今上愠而不能遏,旋即命翰林院锁院,拟罢相制书。

      数名谏官奏请今上再虑,称黄器颌与孙栩素有龃龉,或乘锻炼之机进谮言,请再鞫黄而证。今上纳谏,遂命皇城司再审,最终黄器颌坚持孙栩和向清络过从甚密,且薛蔻长兄薛策任司谏时曾纠劾孙栩醉酒而误政事,命侍酒美妓侍奉枕席云云,因此举告孙栩欲与昔嬖妾联而欲谮害、构陷皇后,此言既出惹得今上大发雷霆,当即要革除孙栩官职,将他一并下狱待审。孙栩是先帝推行新政时重用的革新要臣,先帝时新政屡屡受阻,最终未能顺遂施行,遂孙栩辗转地方为官,终不能返京。而先帝临终前惦念旧臣,故借褒旧绩缘由将孙栩等十余位调回京师,后孙栩渐有政声,进而拜相。

      数名谏官的规劝未能抵过今上的坚持,他坚持鞫讯孙栩,欲彻底勘清实情,还皇后以公道。而恳请今上毋要严加锻炼的数位谏官中便有几位是与孙栩共举新政的同僚,他们极清楚,暗有交结即为朋党,今上看重薛皇后,倘或孙栩罪行确凿,他们或亦将被视作朋党,驱逐出京师。而兹事原已掩埋于喧嚣尘埃间,焉能重提而牵连数人?最终御史齐胪道:“现官家惟爱皇后,此事必系皇后所请。”他们均表赞同,心事重重地离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