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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薛黎叙昔事皆留痕 ...

  •   燕资喟叹,授意郭谦随她到偏殿。而舒禄则冁然笑道:“娘娘怕是不知前头的旧事。阿棹自幼鞠养在燕孃孃膝下,跟官家素有些情谊。偏这些韶华的哥儿,姐儿俱有意气傲骨,两句不投缘便恼起来喽!只是寻常富贵人家尚且有拌嘴吵嚷,怎地禁庭倒容不得?娘娘素是海量,请您发发慈悲,宽恕我家阿棹的莽撞罢!”

      薛蔻则哂笑道:“好荒唐的话。纵使令家的黎棹是魏王的妻房,天家却究竟不能跟等闲家户比照。何况闺房暗室里怎样谁情愿理睬,偏她要在众目睽睽下口无遮拦,这便是令家的家风?舒硕人,我奉劝汝和令嫒,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况她孕着喜,最是担不得丝毫腌臜。何妨修身养性,清心寡欲?”

      舒禄侧目而视,“娘娘也不必端着国母的架子训诫妾,妾到底是跟燕孃孃齐辈的!”薛蔻震惊地感慨道:“原硕人是清楚的。吾是国母,既应束管外命妇,又该统率外命妇。硕人您是要为黎棹鸣冤?她有何冤?御前失仪轻应掌嘴,重则赐死,现今顾惜她的孕喜毫不计较,难道您和令嫒不该感恩戴德?”

      舒禄怒目圆瞪,半晌讥笑道:“圣人跟您的薛家自都是眼高于顶,又能瞧得上谁?你叔父家前些日原要跟黎家议亲,未始则终,亏得您装得一副慈善心肠,背地里却翻云覆雨。”薛蔻不敢苟同,“这话真怪。议亲原要讲究你情我愿,怎地倒要强拗谁嫁娶?何况既非我这一脉,我岂能置喙?您黎家的娘子怎样,众人心中有数,愿不愿娶难道是凭我裁断?舒硕人真真是高看我了。”

      舒禄狠掐着哥窑石竹蕉叶的莲花盖碗,“纵燕孃孃曾有意撮合官家和阿棹,但究竟物是人非,现阿棹已要替魏王传宗接代,娘娘何必难为她?”薛蔻未曾顾视她,“你意指官家和黎棹有私情?硕人慎言,此事跟我倒不很相干,毁的是令嫒的名誉。我原不甚通懂,黎棹既鞠孃孃膝下,怎是这般禀性?原是硕人懂教诲,明礼数,才酿得她肆意妄为。”舒禄遽然拍案而起,薛蔻循声顾首,凌厉眼风犹如镰刀,那警戒意味不言自喻,“倘或我纵得她讲这番话,现只能赐鸩酒一樽,一尸两命。”

      舒禄睃视她,而薛蔻步至她身前,“詹湖怎样,芙蕖是否值得清赏,焉容尔曹非议,焉容四海黎庶妄议?倘硕人明智,便该勒令她三缄其口,再不要提起那些陈年旧遭。如今直愣愣地提起,除却徒添不快,还能剩下甚么?假使再招惹孃孃跟官家焦心,我便头一个不饶。届时别管魏王怎样,建安郡王怎样,既有规矩绳墨、国朝铁律在上,谁也救不了她!”

      舒禄怔愣,眼睁睁看着她提裙踏出转到寝房探视。黎棹抚腹愀然失色,而秦椽迅捷起身道:“今日之事确是兰溪失礼在前,臣谨代她向官家和娘娘谢罪。”盖因他有两府棘务便赶着回崇政殿,薛蔻仍和颜道:“医官瞧过了?胎息稳否?”秦椽蹙眉道:“拙荆月份尚浅,有些胎息不稳。医丞说暂且挪动不得,俟她平稳,臣即刻携她归府。”薛蔻觑向黎棹,见她呈惘然若失貌,那模样活像是受罪,倘或不知的,倒真要以为她仗势欺人。薛蔻也疲惫理睬,叮嘱秦椽道:“请你悉心宽慰罢。”

      她欲离,却闻黎棹道:“且慢。妾冀和娘娘一叙。”说罢她挪目瞧秦椽,秦椽随即会意回避,而薛蔻始终和她间隔很远,黎棹哑然失笑道:“虎毒尚不食子,过来坐罢。”薛蔻如言在榻侧落座,黎棹瞥她,掠去鬓边碎鬘,“薛蔻,论门第,论德才,你俱拔头筹,却被迫入禁庭,被迫嫁给二哥哥,被迫繁衍皇嗣。你就不怨吗?”薛蔻微有黯然,旋即答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何况主宰禁庭是何等金尊玉贵,我又有甚么不如意呢?”黎棹倏地摆首,便似勘破眼前境遇,“细想想,终究是为人裁制嫁衣裳,又有甚意趣呢?倒不如……”

      薛蔻截断道:“黎棹,这一世你非卖花姑娘,非乡野妇,而是簪缨贵女。珠翠罗绮,馔玉炊珠,你馔服不愁,呼奴唤婢,却不知世间无数人要因冻馁而死。现你嫁给魏王,纵不偃令意,他却算个诚恳的郎君,待你亦亲厚,你还想怎样?”

      黎棹却茫然摆首道:“魏王是厚待我,他最是怜香惜玉,凡是身世凄惨的女孩子,但凡愿意的,他皆不吝啬资费救助。我最初嫁他不肯圆房,便亲甄选了两个才貌俱全的祗候派到他房里,他却碰也没碰,只是遣去清扫房屋。我是天家赏赐给他的一件珍稀宝器,价值连城,他谨慎地捧着我,端着我,仿佛瞻仰我,膜拜我,任凭我肆意胡闹,或许这是恋慕,您说算不算呢?”她停顿顷刻,朝脸边揩泪,薛蔻见她潸潸垂泪便宽慰道:“别伤怀,替孩子想想罢。”

      黎棹仰面高声笑,俯首捧脸泣,“他们说得甚有理。暄王撇我,官家嫌我,我颠三倒四,被人抛弃,最终他收留我,我原该感激涕零。我极尽能事地讨暄王欣喜,他却斥我愚蠢驽钝。我意欲和官家修好,他却哂我虚情假意。果真只有阿椽不该抗命。忽忆旧事,好似无甚可怪。只因先帝口谕,我只能匍匐在他脚下,做快意的傀儡,顺服的木偶。簪缨女无不如是。虽宜享十余载的荣华富贵,却要用一生献祭,用悉数的悲苦酸楚清偿前十载的逍遥无虑。”

      薛蔻莞尔微微喟叹道:“缜密思虑最耗精神。你是有娠的人,最忌讳费神。勿想这些,静心歇养罢。”黎棹遽然攥她衣袖,透露出微末的脆弱,“靠水临盆是假,仙鹤群聚更是假,黎家赌对了筹码,却未想到他会遇险早逝。”薛蔻幽幽感慨,终抚她柔荑道:“事已至此,勿要多虑。”黎棹却攀住她袖管,“你有冀盼的事和欲见的人么?”

      薛蔻当真思虑一番,朝她颔首。而黎棹了然道:“我顺从高堂嘱咐数载,如今忽想自专由,却觉察并无所冀望之事,亦无挂牵之友。薛蔻,多谢你。”薛蔻俯身,放轻手掌摸摸她的腹,“莫要多忖,仔细颐养。尤逾七月应多走动,食馔要有节制,不可逾例,否则临盆时要捱苦头。”黎棹泪盈于睫,忽笑道:“我和阿椽原对子嗣极寡淡,只是月前他度生辰,忽牵我手情真意笃请求我,说想和我育儿鞠女,我想终日寂寥,倘有孩子作伴或能有趣些。”

      薛蔻不假思索道:“他跟炅哥龄齿相近,倘或接进来一块读书也是佳事。”黎棹忍俊不禁,却静默不语。薛蔻见状向她颔首瞬目,离殿而去。黎棹撑起身,窥见花影绰绰,映着她的霞帔显得迷离隐约。那牡丹花冠摇摆莫定,曦光照映着,那一抹倩影在丹陛前停留倏忽,旋即消弭。

      郭谦在廊庑前等候,“娘娘不妨事罢?黎棹和她母亲俱是不省事的昏人,不值当娘娘动怒。”薛蔻则轻轻摆首,却不曾真提起谈起何事,并隐瞒她的酒后真言,“均是小孩子家的性情,善两日歹两日的,谁又能说得清?单瞧瞧她那气虚体孱的模样,便知她闹不起这一场。”

      郭谦闻言低眉顺眼道:“照理黎棹跟魏王均还年轻,这一胎委实来得急了些。兼有她最初不知的愤慨恼怒,胎象怎可能好?费心养护尚需每日三番的汤药助持,何况再动焦躁之气?”薛蔻隐隐叹息,郭谦见势抚她背道:“妾知娘娘感同身受。再瞧不惯她的禀性处事,却尚存恻隐之心。”

      薛蔻轻抚她肩膀,“黎棹的怨愆着实难算难辩。倘她是你这脾性的,我定与她结友朋,详善疏导。只可惜她是闭目塞听的性情,只怕会弄巧成拙。”郭谦微微笑道:“那起子嚼舌的仅晓得魏王厚待黎棹,可又没目睹,怎就言之凿凿?原是一呼百传扬进而家喻户晓的道理,单凭他在长街狂奔的那几遭,谁不赞他疼爱妻室?”

      薛蔻疑惑,旋即询问道:“难道实情并非如此?”郭谦噙笑道:“倘真是嚼舌妇无中生有的编排,想早就被黎棹燃起来烧成灰了。虽是当真的,可却言过其实。魏王岂可能如仆婢般伏侍她?他间隔两日总要去樊楼、酒楼、食店长坐,就算是瓦舍……倒也不算全然不曾踏足。”薛蔻惊骇非常,“他去瓦舍你怎这般清楚?”郭谦闻言赧然,顿时挪开眼道:“妾不曾混迹此等境所,还请娘娘放心。原是妾的姨丈常常流连那等境所,每常喝得醉醺醺,又到姨母屋中吵嚷,催促祗应端两盏解酒汤吃。妾自幼对芬馥极敏感,纵使香气清幽淡薄,却仍能分辨出来。”

      薛蔻默然,郭谦又接口道:“妾是闭房清修的道人,自然对尘寰纷扰不感兴趣。且妾素明谨言慎行能免是非,遂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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