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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一朝孕谁悦谁又愁 ...

  •   转眼已是槐夏①,薛蔻孕重而不情愿到庭前踱步,今上却不厌其烦地每日邀她漫步,赞赏熏风暖融融拂面,且院落的海棠甚盛,伴随翾翾而飞的蝴蝶和潇洒从容的莺鹊,跳脱而富有繁荣的夏便可见一斑。但坤宁殿的祗候俱清楚,他是循御医意每日携薛蔻走动,这是保她就馆顺遂的良策。皇后虽豁达疏朗,但仍对就馆充满畏惧。即使傅蓿时时抚慰也难令她歇心。午膳后他果真如时抵达,放轻掌力晃了晃薛蔻的臂膊,薛蔻佯装寐熟,他很快将她撑搂起来,替她按揉酸痛的两股,“清风送爽,煦阳明媚,随我散散罢。”

      她啼笑皆非,今日则罢,两日前苍穹阴霾密布转瞬便要降雨,他却能和颜悦色说晴朗无云。膳后的疲惫使得她推拒,“我便歇一日,就许我歇一日,好不好?”有道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她甚少温声绵调措辞,他先是怔愣,而后扳脸道:“快起来。”薛蔻却厌恶地摆首,“倘或真随你去,髀足又要酸痛难忍,此刻虽无暑热,但我今日时常觉燥热,略动动便是通身潮汗。我是当真撑不住了。”他闻言垂首,神情黯然良久,终抚摸她的脸颊道:“婉婉,只剩月余了,你再撑一撑。”

      她阖眸,将头靠到他肩头。他记得很明晰,很久前赛香致使她胎息不稳的那一次,她亦有这番举动。他随即拥住她,慢慢摩挲她的背梁,很快他的袖摆氤氲极小之形,犹如珍珠。他欲替她揩泪,却闻她哀哀道:“官家,我恶妊娠。我知此语悖逆无道,违背女德,且世人将延绵男嗣作为女辈最要紧的使命。我是皇后,是供在神龛前的雕像,焉能恣意处事,横行滥为。我自幼便喜做胜券在握之事,过于冒险的棘手事俱缘怯险而退。这妊娠漫长而痛苦,我甚至不愿意回想。您说四海的女眷真以此为幸吗?纵使母亲每日慰藉宽解,但我始终无法安定。我每常想,我会怎样?我的孩子会怎样?他果真如御医之词是您的首嗣?”

      他闻言张臂将她揽紧,轻声安慰道:“婉婉,莫要鳃鳃过虑。我给你讲件趣事罢。畴昔有位愚者,食晚膳后执蒲扇倚槐树乘凉,见行者而骤问:‘倘天塌我当何为?’行者俱笑,智者答曰:‘倘天塌则我俗骨焉堪当之?此事断非兄该虑。’”这趣事当真无趣,薛蔻哭笑不得,遂垂眸叹息道:“真拿你没法。还是跟你散步去罢。”

      西府海棠果然独占鳌头,当得魁首。他搀她的胳臂缓缓向前,每隔四步便要觑觑她的神情。而薛蔻看起来是凝视海棠,实则神思飘忽,早不晓得究竟作想甚事。她抬眸瞧见寇梢便驻足,寇梢见势即刻裣衽施礼,今上却稍显惊罕。薛蔻温和请她起身,她痊愈后便被张嘉桐遣派莳花的差事,但兢兢业业,从无非分之想。“前日听玉簪说你偶感风寒,身上好些了?”

      寇梢闻言误解她是责难,即刻拎裙跪倒,“启禀娘娘,只是微恙,奴不敢耽搁活计。昨日吃了两副药,的确好转许多。”薛蔻微微笑道:“身康是万事的本钱,倘或真有抱病遇恙定要跟嘉桐等言明。等康复再履职便可。”说罢她挥手授意张嘉桐将她扶起,端量一番她的仪貌,随手攀花插到她鬓边,衔笑朝她颔首。而寇梢眼露茫然,眼见帝后已远离她足前,意识却依旧沉浸在衣香鬓影和幽幽馨香中。

      他莞尔道:“你不该留她在身侧。总是厝火积薪,或成来日隐患。”薛蔻颔首道:“夏朝筵前禁庭将放出一批宫娥,妾已将寇梢添入列中。况且当日的杖罚是要命的,亏得她撑得过来。妾想青天尚且有好生之德,何必诛戮。最要紧的是妾着人探查过她的底细,询问过她的处事品德。她素常做事尚算慎重,虽技艺不出挑,但待人接物颇和善。倘或是奸佞合该执戮,然无辜者不该被平白冤死。”

      言罢他哑然失笑,“你总是有番道理。我瞧你是要做母亲,心肠愈发慈悲了。”她却噙笑道:“凑巧妾有事欲请教官家。坤宁殿前缘何有诸多殿前司的班直?”他对答如流,“教他们守着罢。是我调了金枪班②来扈从。他们骁勇善战,武艺高强,必能清剿外患。”薛蔻闻‘外患’则噤声,遂将满腹疑窦暂捱,攀着他的胳臂道:“两刻钟到啦。”他随手从袖笼掏绣绢替她揩汗,俾③薛蔻怔愣,转瞬凝眸瞧他攥着的绸绢,那缥碧色竟像是姑娘家使的。他莞尔笑道:“你瞧瞧?”

      她执拗地侧首,半晌遽然念起旧事将绣绢铺平。尽是嘉桐、玉簪等撺掇她绣薄绢回赠他日前的璞玉之礼,她怀揣着羞赧心,鸿鹄④便绣的草率单薄,甚至雄者尚无左翅,莞尔他接口道:“为何是鸿鹄?单表和满,不该是交颈鸳鸯么?”薛蔻则摆首,旋即微笑道:“鸳鸯于春缱绻,绸缪时形影不离。然雌鸳鸯产崽后它们便会分道扬镳,另寻爱侣。倘或韶华只一晌,轰轰烈烈,却转眼即逝,尘寰岁月漫漫,又该如何消遣?”他缓缓攥住她的柔荑,替她将散鬓揽到耳后,“两刻钟了,我搀你回殿内歇息。”

      他小心翼翼地搀她倚靠绣榻,“听闻未时六刻孃孃在樘梧水榭摆筵,你同去么?”薛蔻衔笑颔首,“原孃孃遣赵押班特地嘱咐,说妾孕势需得谨慎,且今日宴请人数数,恐有磕碰,妾便想着在坤宁躲清静。但将才听闻妾的闺中密友曜明会来,遂望往。”他惴惴道:“孃孃的担忧不无道理。倘或你欲见她,召到坤宁殿叙旧就是。何苦偏要到筵席晤见?”她却含笑摇头道:“因官家提前召家母入禁庭,已是谤议日甚。倘或再逾例,不循召对命妇之成规,恐怕弹劾妾的劄子要堆积成山喽!”

      他原想糊弄,但见她煞有介事,便暗恨这等糟心事怎教她晓得?莞尔薛蔻扣紧葱指,那尚未褪色的丹蔻映她纤长而柔嫩的白荑,愈发显得蔻愈赤,而指愈白。他见势摩挲她的手,“你莫要听那些。都是糊涂人随口传的,怎能当真?”薛蔻则冁然而笑,“御史台和谏院能谏万事万物,只他们情愿,便连草木兴隆与否又有甚谏不得?倘或妾这尊菩萨有了纰漏,于禁庭是一分,至朝堂便是十分,至乡野便是万分。权当是妾疲惫听聒噪,且慎重些处事罢。”

      他却很为难,“下晌两府的重臣有本欲奏,我恐怕不得空。”她鬼使神差地撑起身,抚平他眉峰的褶皱,“倘或我需你时刻维护,便无颜宰事裁体。”

      未时四刻,薛蔻临樘梧水榭。为表戚里亲眷的和睦,今日宴请宗亲贵眷,间或有云英未嫁的簪缨女亦同列席。薛蔻很快捕捉到季曜明的身影,而季曜明狡黠地跟她瞬目。薛蔻随即示意嘉桐请她,季曜明敛衽施礼道万福,薛蔻挥手命赐座,她便迅捷地落座,未管束缚,伸手摸摸她的腹,“还真像熟透的瓜果!”薛蔻轻拍她的柔荑,含笑嗔怪道:“好没规矩。”而季曜明则喟叹道:“婉婉,起初我闻燕孃孃欲以你为坤殿,心中骇然惊恐,直怀疑你还是我识得的婉婉么?直到你果真不曾返家,果真接过册宝,果真孕育了皇家子嗣,我才醒悟,原你不再是闺中的疯姑娘,而是承乾坤之厚而临深履薄的坤殿了。”

      薛蔻觑她伤悲便打趣道:“我过得不错。官家善待我,孃孃亦和气。反倒是你,瞧着我的孩子,难不成也想踅摸郎婿了?”季曜明转悲为喜,“还觉你稳重,哪里是稳重?分明贫嘴薄舌的,最懂戏谑!”薛蔻则牵她手道:“姻缘乃毕生之要题,却亦是一场豪赌。善缘孽缘很要紧,你定要擦亮眼,仔细分辨。”季曜明方欲接口却被截断,原是贺庄禧挽贺棹的胳臂,两人亲亲热热的,回想两人禀性,薛蔻倒不觉怪,只朝季曜明缄默颔首,她旋即会意起身端侍。贺庄禧笑意粲然,“今日华筵,圣人怎么只顾着跟熟交说体己话,不睬旁人呢?妾和圣人原属熟相识,今朝久别重逢,正有满腹的话想跟圣人叙。”薛蔻衔笑应道:“风闻郡主新婚,未想今日郡主能来,真令樘梧蓬荜生辉。”贺庄禧应道:“深谢娘娘赞赏。妾踅摸了一位满心满眼均是妾的郎君,他在神佛前起誓,说事事俱听顺我意,且今世唯独妾一妻,绝不敢纳妾,否则立时暴毙而死。总归琐碎庶务有他操持,妾轻省得很,听母亲提起今有华筵,便想着来凑凑趣。”

      未等薛蔻笑答,季曜明便笑盈盈道:“哟,妾增见地了。知内情的势必要褒奖耿郎君疼爱妻房,倘不知根底的,怕要以为郡主您多了位得力仆管⑤呢!”薛蔻见贺庄禧神情骤变,遂急遽道:“快住嘴。郡主跟我说笑,哪有你插嘴的份?郡主别见怪,既是打趣,倒不拘是谁罢?”

      贺庄禧貌容窘迫,黎棹见状添话道:“凑巧,妾亦有一桩趣闻要说与娘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一朝孕谁悦谁又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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