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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谈趣事众姝戏清络 ...

  •   他仍旧迷茫而踟蹰,起初她原是凭“恐官家受寒”的缘故将被褥豁成两套,而他便顺理成章地恪守她的礼数。恰如孃孃所言,纵然她是为国朝而甄选的皇后,却依然算是她的妻房。他合该谨慎地尽夫婿的职责,自然,倘或向清络孕喜、抑或任何嫔御孕喜,他皆要略费心力看顾。张嘉桐揽着薛蔻的鬘发,却瞧着她正对铜鉴神情异变,或展颜而笑,或蹙眉似愁,或愀然欲怒,或泪盈于睫。而她的妆奁距休憩的软榻很遥远,且搁置多重屏风阻碍,他定然是不能窥探丝毫,“是不是很可笑?”

      张嘉桐霎时摆首,她通晓她虽瞧着明朗豁达,实质却事事未雨绸缪,而她眼下倘或真要铲除恶势力,必要先俘获君意。正所谓对症下药,投其所好,曲意奉承,如今这副铜镜便是她最后的借鉴,而薛蔻却只凭着她寥寥的印象揣测着他的嗜好,片刻竟是啼笑皆非。也罢,且是要先弯腰,而后挺直身板,遂得扬眉吐气。她缓步至榻前,见他略显礼貌地同她微笑,遂两人和衣静躺,薛蔻仅透着那葱倩绡幔窥探外界,仿佛是以管窥天、以蠡测海,这被荫蔽和遮掩的角落便像是躯壳,纵使她今日能凭靠孩子拢得一日,明朝怎么办?那草木灰的菊瓣瓶中插着鲜红的月季和幽淡的棠梨,颇有绝处逢生的嶙峋姿态。然而薛蔻豫备好柔情蜜意遂翻身钻到他怀抱里,弄得他措手不及,两臂僵硬如加镣铐,“梓童……你怎地了?”

      做事不能操之过急,免得虚伪过甚,遂薛蔻瞬瞬目,那低覆的羽睫罩着眼帘,仿佛欲要垂泪。“官家今后还是称妾婉婉罢。或是皇后,或是梓童,听着便怪生疏的。”他顺意环着她,这许就是孕妇的喜怒无常罢,否则他真要宣御医来给她瞧瞧,别是精神失常发癔症,然而薛蔻仿佛很欣喜,还摩挲着他的衣襟仿若很得趣味,他半晌无奈阻止,却听她哀愁道:“官家大抵不知罢,妾原是很惶恐的。孃孃看重,官家厚待,妾便总想着要做得愈发完满,要使内外俱敬服。可坤宁殿偌大,宫道重重,金阙银楼倒是不计其数,妾便是愁绪无限,亦不知该寻谁倾诉。先前瞧见您和向姐姐那般情真意切,妾又是欣羡,又是酸辛。似觉察官家对妾无意,又增添那桩桩的误解,便愈发难以启齿,这件对妾最要紧的事便拖延至今。妾虽得大幸而遇喜,可褚御医却说便因妾齿龄小才是凶险。现孕有四月便诸多恙病,临盆时又当怎样呢?妾实在惧怕。”

      他就着这亲昵的姿势抚摸她的肩膀,“莫怕。婉婉有我和孃孃护持着,还有诸多产婆乳媪看护呢,怎会出事?别胡思乱想,快睡罢。”她将信将疑,紧紧攥着他的手掌,他见势便将她的柔荑护到掌心,发觉那软嫩的葱指熨帖地贴在掌肉上,不时微动使得他发痒,“那官家不要走。有您在,妾才能安心。”他伸臂搂搂她,“天寒,又快报更了。我还能去哪?快歇着罢,仔细不能安寝明日首疾。”

      直到她气息渐沉他才欲松臂,却未意她周身凛颤,仿佛觉察出他意欲全身而退,见势他只得重新将她拥紧。今日见识她的孩子模样,仿佛她并不像他以为的那般凶神恶煞,像是冷面罗刹,要时时刻刻给他增添枷锁。定是他误解,刚及笄的小姑娘能有多深沉稳重呢?他摩挲她的鬘发,见她香甜地酣睡着,许是舒适罢,脸颊粉红,如粉雕玉琢,浑金璞玉,使他忽想她腹中倘或不是皇嗣,他便会竭力宠爱呵护,将四海的珍宝珠翠送给她,便是她要鎏金砌的宫殿也使得。就这样臆想着,他亦很快进入梦乡。只静俟他睡熟,身侧的薛蔻霎时睁眼,先是淡漠地睃视,而后小心翼翼地抽身,容得他孑身潇洒。

      翌日他欲走时又见她紧贴着床榻边缘,便以是她历练的某种成规,遂无奈地撑抱她朝内。然而未等他安顿好,她便已然攀上他的肩膀,绵软柔腻地唤他官家,然而却睏得连眼都睁不开。他噙笑环她半晌,“你可躲懒,我却不能偷闲。我还要到垂拱殿视朝,乖,松松手。”

      薛蔻暗地里腹诽,这是将他对向清络使的招数尽数用到她身上罢?单这样料想便足够浸寒,她遂收臂撑躺下去,由得他给她揽平被褥,“倘或瞌睡也便少处置些事务罢。吴尚宫是跟了孃孃数年的人,很有些手腕,倘或是繁杂事且叫她帮衬你罢。”她迷蒙地颔首,又摆首,很是豪气道:“我不需她,”又拍拍胸脯道,“没有我不能成的事!”他哭笑不得,遂替她垫垫软枕便以目示意待命的岳殷,“倘或皇后抱恙随时来报。倘或她心绪不爽亦要禀给朕。”

      倏忽吴巳勤到她跟前问候:“娘娘可还是通身酸痛?倘或真是神思惫懒便请您歇歇罢。总归隆冬天寒,待雪厚时要体恤嫔御,照样要蠲免晨省。”然而下一刻薛蔻已然支身蹇帘,“深谢尚宫提醒。备水盥洗,晨省照常。”然而嫔御们总要来得更早方能彰显诚意,何况昨日非朔望今上却破天荒地留宿坤宁,这是她们喜闻乐见的事。然而未等传宣便见向清络围着罗红狐裘而来,她们俱起身矮膝。离得最近的温溯见她虽妆容齐整,然眼底分明多增粉黛,透露着她昨夜不曾安寝。两位郡君调笑着,余娘子道:“衾冷添炭寒增衣,怎地白娘子却要反其道行?”

      魏娘子却掩袖笑道:“姐姐这样揣想倒成了蠢才。倘或炭足衣暖,郎君又怎会怜惜?便要冻得通红,手脚僵直,才能央及哥哥偏帮着暖手。”转瞬她面前汤茶便翻,余莹娴讶然地看着始作俑者,“向婕妤这是做甚?”虽则这兔毫盏已无氤氲热气,可她前襟污渍一片,魏淄则迅捷起身要跟她理论,“我两人好端端说着话,婕妤缘何要摔东西跌碗?这是娘娘的坤宁殿,不是您撒威风的处所!”向清络作势便要掴她,然而素不掺和龃龉的齐孺忽地攥住她的手腕,“婕妤,将才事确系您无事生非,妾瞧的清清楚楚。我们还是禀给娘娘,请她懿断罢。”

      这场闹剧暂时收梢,然而向清络不甘示弱,仍然瞋视齐孺,而齐孺则默然退开,让出道容她过。向清络甩袖走在最前,进殿亦直去寻座,无有施礼的意思。而余莹娴频频拭泪,仿佛不堪其辱,“请娘娘给妾做主!妾纵使无宠,尚且算是官家的嫔御。今日向婕妤不分青红皂白、不管三七廿一便溅妾一身茶汤,您若恼合该寻觅正主,何苦拿妾撒气呢?”向清络登时拍案而起意欲斥责,然而却听薛蔻冷涔涔道:“向娘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吾闻吴尚宫回禀,说你确是骤然扬汤泼向余娘子。”

      向清络忿忿难捱道:“她出言不逊,满口讥讽,难道妾略施惩戒亦是过错?”魏淄亦忍不得,“我两人谈些趣闻轶事,怎地就变成讥嘲?娘娘容禀,说是戏文,原是妾的哥嫂故事。兄嫂新婚燕尔时情意绸缪,嫂嫂每日皆在府门前等候哥哥归家,纵使天寒降雪亦不例外。有日穿得略单薄些,哥哥心疼,便说要她添炭增袄,而嫂嫂却打趣说:‘如妾衣暖炭足,安有卿卿不辞冰雪为妾热?’向婕妤,倘或您亦跟哪个郎君有韵事至此,我亦情愿替您传唱。您又何苦动怒泼茶呢?”向清络登时面容酡红,仿佛醉酒一般,直指着魏淄半晌,未意魏淄却屈膝微笑道:“倘是跟官家有这样的情意绸缪之事,但请您讲出来,妾定然,毫不嫉妒。”

      此刻余莹娴骤然惊讶道:“亏的魏娘子点醒,妾真真是忆起来了。妾自幼便养在揽翠阁,略略晓得些趣闻。相传向婕妤初逢官家,凛冬大寒,冰天雪地,孰料旁人穿得臃肿,身形丰腴,向娘子却鹤立鸡群,偏偏只穿秋日的薄罗裙。遂冻得通身觳觫,久久不能缓和。官家怜香惜玉,亲替婕妤暖手,果真是一段佳话。”

      吴巳勤掩唇捱笑,这段轶事曾传遍禁庭,向清络因此事成为阖宫的笑话,频频被奚落。因储君虽替她暖手,此后却只赏赐她两个贵重袖炉表示宽慰,却丝毫没有要她在身畔伺候的意思。向清络环顾四遭,见便是侍候的黄门尤藏笑意,顿时气愤难遏,“娘娘怎地还不惩治?便任凭她们毁谤妾的声誉,肆意僭越?”闻得僭越,温溯险些捧腹大笑,最不配谈僭越的便是她。然而薛蔻却只是衔笑问她,“那照婕妤的说法,此事全系魏婕妤编造,并非实情?”

      不等她回话,魏淄便伸出三指道:“天可明鉴,这断断不是虚言。阖宫尽知,便是有人当真巧舌如簧也难混淆视听罢?”说罢她又状似欣羡地笑道:“婕妤不知,妾佩服之至。我们既没有挑眼的裳裙,又不敢恣意和官家攀谈。倒怨不得官家爱您,但说这份敢于亮剑的孤勇,满禁庭都寻不出第二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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