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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甄司饰后妃再交锋 ...

  •   进殿她即到剔彩珐琅牡丹香盒中取雪中春信的篆香,随手开松鹤延年的博山吊熏炉爇好,今他则支肘撑颐,拨着乌金釉银兔毫茶盏半晌默然,见她终得以落座方道:“这燃香的差事还需劳皇后亲自动手?”她揽裙叠手,正襟危坐,“熏香是件雅事,又不是祗应做的活计。何况御驾在此,妾来添香焉有错的?”

      只是绿鬟视草,红袖添香,总是和他眼前‘舞枪弄棒’的皇后难相符,他将兔毫盏撂置顾首瞧她,“近日事务繁重,没能每日都来瞧梓童,真是对不住。”这是他的谦逊礼貌,薛蔻悄然舒气道:“妾不敢当。妾知官家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国事繁重,还请官家保重圣躬。”他哑然失笑,“跟梓童叙话竟叫朕有种错觉。许是我并未置身坤宁殿,而还在前朝赐谏官对。听御医说皇后的胎象稳固,且服药按例从无遗漏,倘真得皇嗣,那便是朕和国朝之福。”她默默腹诽,他怨怪她言辞疏离,却专拿国本和繁衍皇嗣来敷衍,薛蔻平心静气才要对答,他却遽然道:“朕的皇后博通典籍,出口便能成章。也难怪,持满戒盈,这着实是个韵意双收的嘉讳。”

      定然是他避席醒酒时有人暗禀,今上见她并无答复,旋即衔笑道:“梓童,禁庭在你掌中,无数的人事陟降全凭你做主。你在禁庭便如同朕临朝负扆,四海俯首,八荒臣服。我知你憎恶向婕妤,倘或她真有疏漏惹你不高兴,你可禀给朕,可召她到坤宁殿教诲训导。你为甚偏生要在人前褫她的脸面?难道这禁庭还有谁是未被皇后降服的?”

      她倏地发笑,却不是自嘲,更不曾伤春悲秋,因他的不满而惶恐谢罪,“召她到坤宁殿?那日您的婕妤欲做戏给妾瞧,妾不愿瞧,将她全须全尾地送回,她却仍搅动事端,宁肯自掴也要栽赃。您适才还说人事概由妾裁断,偏偏到了悟德阁就变了样,妾需得先禀给您,再行斟酌,最终由您决断。那么妾倒要请陛下赐教,向婕妤给她的内人取名寇奴可有深意?还是说,此讳您亦赞同?”

      他应答道:“姑娘家讳中惯爱用奴、娘、姐的,她是清络的宫婢,自然她称谓着顺畅最要紧了。又跟皇后甚么相干?”她扬袖将她茶案放置的青绿毫喇叭撇口盏撂倒,登时茶水迸溅,有两滴蹿到他袍角,“清络,真是好生亲密。妾斗胆讨教,官家可曾记得妾的名讳?”

      今上叹息道:“薛蔻,你稍安勿躁,仔细动了胎气。寇氏的母亲爱盎然绿意,遂替她起名叫寇梢。是向婕妤觉得拗口才改动的。”薛蔻砉然,面色和蔼,甚至显露笑意,“巧了。倏忽茶盏坠落,妾又得嘉名。妾想着明日就给伺候茶汤的洛内人赐名,便叫洛奴罢。官家觉得可好?”他先是怔愣,而后忍俊不禁,“皇后这便是要跟朕赌气。这兔毫盏原是皇后刻意掼砸的,怎地倒成了无端端坠落?”薛蔻则好整以暇,徐徐缓缓地接口,颇有些小孩子家的调笑意味,“哟,妾怎地浑忘啦,难道她名中带络,便不准旁人姓洛?煞是霸道。”

      说罢她柔荑撑颊探到他身前,噙笑向他瞬瞬目,仿佛那些赐名和龃龉犯冲都只是一场戏,人去楼空,自然该随外头叫嚣的飓风散弭,“原本是无意刮碰,您却以为是妾意气掼摔,那薛蔻斗胆再请官家赐教,究竟是您目睹和料想的要紧,还是真相和实情要紧?”俗言道剪水秋瞳,明眸善睐,秋波含情,单是一双藏羞带怯的眼眸便能使郎君们心旌摇曳,而此刻他对着这双鹿眼,却没有觉察出任何情愫,她的眼眸如深邃的沉谭,穹而莫测,乌黑炯亮,仿佛是霎时勘破他的伪装和私心,这使他没由来地感到惶恐。然而这种温吞却凛然的审视,他曾前后从先帝、燕资、和已故的孝愍太后眼中窥见过。

      他倏地侧首避开,“朕目睹耳闻便是实情。皇后此言何意?”她迅捷地收敛锋芒,双手叠放髀上,仿佛将才的不愉快不曾来过,“妾还能有何意呢?同侍官家,自然冀望能似向婕妤得您真心垂青。可惜妾蠢笨,怕是终身难效其万一。”她便像木槿花一样,朝开暮落,翌日变换模样,总是叫他摸不清头脑。他欲重提旧事却窥见她覆着腹和蔼柔情的模样,登时话噎在喉中,半晌说:“我们早些安置罢。”适时他招引内人将茶盏拾掇利索,见她到净房盥洗竟然有如释重负之感。

      日前他重新翻阅她的籍贯来历,认真盘算她的岁数,她到明年四月才满破瓜①,然而她的举措却概不像是将将及笄的女孩会有的模样。便是殿中省很有些资历齿岁的都知,亦要诚惶诚恐地等候她的召对。便如他的孃孃所言,她的资历是最适宜做国母的,而能得她襄助是他运道奇佳。见她栉毕静坐榻侧,他只不露声色地轻叹。他现下倒领会那两床被褥的用意,她原是想叫他离得远些,憎他沾身罢了。帝王有诸多嫔御伺候是常理,他此前并没有想只取一瓢。但他是暗暗发誓会厚待他将来的妻房,想象中的妻温婉贤淑、蕙心纨质、知情体意,能在他愁苦时悉心宽慰,能替他排忧解难。而她好似符合他的愿景,却始终和他有一层隔膜。孃孃曾说,四海皆亲朋是不可能的,有的人天然便是寇讎,而他晦暗不明的态度更会使得这份敌视愈发深重。

      而他,根本不能理解对万事都很澹泊的薛蔻缘何看清络不顺眼,而一贯通情达理的清络为甚要跟薛蔻暗暗较劲?

      翌日坤宁殿晨省。因昨夜今上循旧例歇在坤宁殿,嫔御们俱欢欣鼓舞。照她们看,只要他不去悟德阁便是这场鏖战中的一场小胜,是值得庆贺的。而薛蔻俨然是如常的镇定如素,“尚服局的卞司饰年事已高,昨日向吾提出要返乡颐养。吾想司饰是一份要紧的差事,既要统管禁庭的饰物熏香之属,又要辅佐尚服料理庶务。然尚服局是常替娘子们制簪钿饰物的,想娘子们亦熟稔,俱说说看罢。”

      然而各座阒然,均维持着谨慎的沉默。她们很清楚,皇后看起来随和,实质决断内蕴。不日前严惩欺上瞒下的内侍押班,丝毫不留情面,有位押班历职三朝,真算是德高望重。因霎时的贪念昧了些银钱,薛蔻却并未宽恕,该行的杖罚毫厘未缺,该将他驱逐亦未瞧着他的资历便姑息。最终由温溯率先接口,“娘娘慧眼识珠,您属意的人定然没错。妾等均听娘娘的钧意。”齐孺遂偕两位郡君随声附和,然而话音未落便听珠翠敲击的窸窸窣窣,伴随着如银铃般潇洒的笑声和晃的人直眼晕的禁步。“兹事体大,娘娘怎地不告知妾一声?”

      这禁步原是压裙摆而使,将玛瑙、珍珠、翡翠或珊瑚、紫檀等稀罕物以彩线串起系腰间,别名压襟。然而果如其名,禁步,便是要束管步幅。即佩戴行走时相应音动应缓急合度、轻重得当,否则便被视作失礼。《容经》有载:“古者圣王居有法则,动有文章,位执戒辅,鸣玉以行。”然而她那杂乱无章的撞声分明就是失礼过甚,然而薛蔻并不锱铢必较,“真是稀客啊。婕妤快坐罢。”温溯见势便起身避让,速将左尊位让给向清洛。而向清络扶着茶案落地,特意仿效着薛蔻的模样整饬裙幅,可惜薛蔻是果真想压平褶皱抑或防止失仪,而她纯属是东施效颦,邯郸学步。“娘娘适才提起司饰擢选,妾有一人举荐。”

      薛蔻才欲端起她身侧的鹧鸪斑盏②,闻言便又搁置,“吾素知妹妹并不留意庶务,竟忽有了贤者要举荐给吾?”向清络婉和而笑,眉目清越,“妾身荏弱,原是官家劝妾莫要操劳庶务的,免得带累了身体,得不偿失。说来倒巧,您亦识得她,便是昨日得您赐名的寇戒盈。她原便是尚服局的内人,只是暂被调来伏侍妾的。妾小月期间头晕脑胀,多亏她的篦发才能缓解。她伶俐,做事又稳重。妾是不忍她这颗遗珠未能得娘娘重用,方特地前来告知。”

      薛蔻和颜,然而言辞却逐渐沉缓,“妹妹的善心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妹妹神机妙算,得知此时此刻我欲议此事。难怪官家尊异婕妤,倘或有个俊俏又聪颖的人能时刻揣测我的想头,我亦会万分欢喜的。”温溯只听她温声绵调的连声唤妹妹,这向清络算她哪门子的妹妹?她碧玉年景③被送入禁庭,跟今上同龄,愣神间觉察掌心尽被濡湿,顷刻缩入宽袖拭乾。而后薛蔻言归正传道:“既是这样,婕妤该同吾述清楚,她今年齿龄、有多少资历功绩、先前的考绩是几等,是哪位女官管带的。”

      向清络摆手命寇戒盈上前,她即矮膝回禀道:“奴齿龄二九,原在尚服局当过三载差事。”她遽然见薛蔻抬掌示意噤声便从速缄口,薛蔻接过尚服捧过来的考绩簿,“三载考绩,两年中等,一年上等。只能算是勤恳办事的宫人。如今要擢迁她便是破例,婕妤有何名目呢?总不能是得妹妹青睐,她便能青云直上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甄司饰后妃再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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