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异乐曲》夏珞恪

59、亡之曲

　　惊痕的意识似乎已经与这个时空隔绝，他感受不到痛，听不到尔迦发出的能量波一次又一次的攻击身躯的爆破声，听不到身上被羽箭扎穿皮肤的响声，听不到李斯特在身后说的那句“痕，停下来回到他们身边吧”，听不到真身体坠落之前那句微弱的“痕是焕砂哥哥和逝姐姐在这世上唯一要保护的……”。
　　他在把自己的绝望融入乐曲中直接灌输入尔迦的意识里，此刻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大片大片的灰色。
　　天是灰的，云悠悠飘着，也是灰的，丝丝缕缕绕在头顶，有如尚未刻画表情的巨幅浮雕。
　　地是平的，一马平川，满眼都是弥漫着灰褐的沙地，没有一丝灰以外的颜色，即使记忆中掠过废弃的建筑物，断壁残垣仍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灰黄，更像一个镂空了的存在。
　　——绝望的颜色。
　　无法挣脱的绝望，也许只有死亡，才能让人转入下一轮的期待，让人期待着他们那可望不可及的梦幻和理想，会如奇迹般出现……
　　一阵凉气无端袭过，眼见惊痕的身体在渐趋透明化，地面上的众人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尔迦早已无力进攻，他双瞳灰蒙地寻找视线的聚焦点，喃喃自语：“我还在，我的天使别动队还在，我怎么会输给这些乌合之众……绝对不可能……”
　　在“亡之曲”奏起的那刻起，他就毫无保留地陷进了惊痕的绝望当中，只是他已经无法意识到，“亡之曲”并不是供他人赏听的乐曲，它只用来挑衅狂妄的生命，只用于毁灭活着的一切。

　　孤阳普照的天空忽然飘过几片黑云，豆大的雨点落下，倾盘的一瞬，干燥的地面扬起一层白粉，原本清朗而广袤的天穹下横空划出一道巨大的七色彩虹，勾勒出一片绚丽的斑斓。
　　这种奇异的色彩竟令惊痕缓缓睁了眼，苍茫而忧郁的瞳中映像恍若虚幻。
　　“逝……姐姐……”
　　理智仍存地想怀疑，但那张熟悉的笑脸却又真实得可以触摸一般。
　　那双总能赐予自己温暖和力量的手再次轻柔地托住了自己的脸庞，恍若隔世的声音重新响起：
　　“够了，痕做到这里就够了……”
　　“姐，痕好累啊，可以回家吗？”眼泪不听话的落了下来，惊痕觉得自己更像是在撒娇。
　　“嗯，我们回家。”
　　熟悉的应答，一如他们还在染冰天修行之时。
　　“但我们，还有家吗？”
　　“有啊，姐在的地方，就是痕的家……”
　　怀着最为虔诚与内疚之情，惊痕在那么一刹那间想以生命相托，祭祀这本来虚无缥渺的幻影。

　　复仇已经让自己罪孽深重，这种令人痛不欲生的事，才不是姐姐所愿吧……

　　紧握拉杆的手没有预示地垂了下来，修长的手栺无力地散开，拉杆笔直往下掉，紧随其后的是完全失去所有气力的惊痕……

　　“痕！”
　　同时跃起的是溟羽和失，失在打开翅膀时觉得身体满满地充斥着力量。
　　“六翼！”
　　“是炽天使！”
　　天使军们无不目瞪口呆，惊呼连连——他们似乎开始接受之前震惊之下的事实。
　　天界在很长的一个阶段里只会出现一名炽天使以统领天界，如今新的炽天使诞生，一定是因为原炽天使有罪……
　　这算是审判的时刻吗？
　　失的翅膀在白灼的光芒下显得特别耀眼，樱飒被刺痛了眼：“失……终于觉醒了……”
　　“‘忆之曲’的力量吗……还是，尔迦的力量已经被‘亡之曲’损耗得到达无法压制炽天使之力的最低点……”
　　尔迦的眼睛因乐曲的停奏而回复了本来的光彩，但在看到失后，他的绝望重新布上眼眸。
　　他愤怒的挥拳而上，全力的一击却被失轻易地独手挡住。
　　“尔迦大天使长，不要再战下去了。”
　　“失一直很尊重你，真的。但溟羽姐姐说，这一世你的元灵已经无法净化，能拜托你回到孕灵殿重新开始吗？”
　　“你只是一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小孩子！是我创造天界最辉煌的时刻，我将拥有无限的生命，你有什么资格……”
　　余下的话却在目睹自己由拳头开始发生的消失化成了声声惨然厉叫。
　　“我的确没什么资格，在力量觉醒之前我更不知道我会是逝姐姐和溟羽姐姐隐藏着的炽天使。但最起码，我不会忘记当我还是最低阶天使时所悟的一切。”
　　“生之必死，这是自然规律，正因有限的生命和无限的死亡，才能激发神圣而无限的生命激情，又使得倍感生命的珍贵与庄严。”
　　“在你改造裂悸，静叶，依岁和初息的时候，你有替他们想过替他们的亲人们想过吗？”
　　“欲望催生的战争与死亡，根本阻挡了我们想率性而行的步伐。”
　　“天界已经不是一开始的样子，如果可以，失想让你化作我的榜样，化作我的力量，集合所有天使之力重振天界。”
　　“虽然我的确还很嫩，但狙击团的大家教会我的东西一定足够……”
　　失没有再说下去，她突然想起了风华，想起了雾逝，还有刚刚消失在眼前的真，泪延着眼眶滑下，喉咙间像卡了块石头，硬生生的有些发疼。
　　一直参不透的事情似乎都在这一战中参透，失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成长。
　　以前执着的东西也开始舍得，淡泊而简朴的心态还是第一次拥有，不被物役，与怡然平和为伍，一直修炼不来的自我控制的素质，似乎也一下子获得。
　　但她却宁愿不是以这种方式来获得。
　　在还未懂得如何驾驭自己的情绪，不知如何与他人相处的时候，到处都充满着机遇诱惑和生存压力，溟羽以包容来传授，风华拿泰然来说明，樱飒靠恬淡来教会，真持本色来体现，雾逝用生命来升华。
　　所做的一切，只为让自己寻找生命的河道，确定一生的流向。
　　她们赌的既是我的未来，也是天界的未来……
　　这场豪赌终结时竟没发现有分出了胜负，或许他们全赢了，似乎又全输了……
　　久久没有答话的尔迦突然仰面倒下，在完全消失的那一刻，元灵从他的身体中脱离了出来……
　　“生之必死……吗……你可真会说……”

　　翔空的溟羽最终没能接住惊痕，因为刚碰触到惊痕，他那没有体重的身体就在手中迅速地消散至无，而且，视线捕获不到元灵的出现……
　　“姐说让我随她回家。替我去接牙牙，我答应他的……”
　　这是惊痕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在空中一直停留的那道彩虹里，泪珠映着七彩的颜色滴下来。
　　“啊，好，我现在就去接他，立刻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