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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启示录(29) ...

  •   哈帕斯以非常人性化的靠姿倚在石墙上,周边的黑暗仿佛寂静的深夜,吞噬了所有目光能攀登的地方,看不见的暗河河道如同蜘蛛网般蔓延开去,而亚当正在这蜘蛛网的中心等待他的猎物。

      水流急湍的声响有些遥远,不时有碎石叮叮当当的砸落在河面,这里是台伯河四通八达的中心,无论是出城的污水,还是排进城内干净的内湖湖泊净水,都会经过这里,这里也是温墨落地下偌大的“核”

      亚当百无聊赖的锁在驾驶舱里,扣着自己的手背。

      “我说,你能认真点么?”

      加荷相当无奈的声音从无线电频道里传来,清晰的让人会产生错觉。

      哈帕斯抬起头,凝视黑暗中遥遥的高处,什么都看不见。

      “我给你的甲胄也装上夜视仪了,别傻乎乎的像个原始人一样瞪眼...你现在就像一条肥青蛙在眺望天空。”

      “喔,忘记了。”悬在钢铁魔神头顶的夜视外挂装具有些复古,铁手调整着滑轨,将装置附到眼前。“真高科技,看来临死前来找你是个正确决定,这样起码能死的光荣点。”

      暗绿色的画面介入骑士的视觉画面,略微有点卡顿,不过画面很清楚。

      “开玩笑,我加荷都来帮你了,只有打赢的份没有打输的份!”

      几千岁的老妖精咧开嘴笑笑,蒸汽甲胄握紧手中的长程□□。

      在经过温墨落地下暗河几个小时的跋涉,他们来到了所有造热者都会经过的十字路口,单枪匹马的准备干上一架。

      哈帕斯轻轻摩挲着手旁插入青铜地面的圣枪枪杆,还是觉得心里发寒。

      他的身旁插着许多修长的铁枪,随用随拔,除了朴实点和有点老套,其他都很方便。

      十二杆圣枪装具冈格尼尔的枪芯都经过了机械圣堂的改造,八杆枪装配PBXN-3型装药爆炸弹头,即触即炸,据说威力大到可以轰下一座碉堡,四杆枪装配钨合金□□头,可以当做近战武器也可以当做投掷用的矛具,复合金属锋利的枪尖复古而暴力。

      而哈帕斯也完成了最大限度的改造,原本流线型的轻型造热者躯壳外挂了五层模块化装甲,从内向外是复合装甲、间隙空气装甲、轧制均质装甲、滑动式装甲、最后是无炸药反作用装甲。这些层层叠叠加固的外挂装甲可以保证哈帕斯不会被任何一杆火炮射来的弹丸击穿或者是丧失行动能力。

      而哈帕斯的两个雄浑的肩膀上还添加了两个装置,一杆向前跨出的120毫米Rh120 L/44倍径自行浮游火炮,良好的火炮双稳保证哈帕斯的行进开火能力,操作交由哈帕斯战斗智能AI开火,可以射出APFSDS尾翼稳定脱壳□□和HEATFS尾翼稳定破甲弹,金属射流可以吞噬任何一架没有额外装配装甲的造热者装甲。

      还有一套铁拳主动防御系统,分别在左肩膀和后腰两侧安装,每一件单独的铁拳都可以覆盖180度的角度,发射四次拦截弹药,如果射来了装甲无法负荷的炮弹,就交由主动防御系统拦下,每次的拦截间隔为0.3秒,速度区间在300m/s和1700m/s。

      今天的哈帕斯武装到了牙齿,残暴的可以去杀一整个上世代旧陆军军团。

      而代价就是甲胄变笨重了,哈帕斯无法灵巧的自由挥剑和闪避攻击,在所有弹药消耗完之前,他只能是一个边跑边开火的游骑兵,或者是一点路线都不改的重装步兵。

      “好重。哈帕斯都在和我抱怨你给他装上太多玩具了。”

      “拜托,这才哪到哪,都没到哈帕斯的负荷极限...我本来都想给哈帕斯的引擎换一套核动力的烧开水套件,结果时间不太够。”

      亚当哑然的抹抹脸。

      他又看向高处,这一次在夜视仪的辅助下他清楚的看见了加荷的座驾——他不知道那甲胄叫什么名字,纤细的荷白色甲胄没有任何的外挂装甲,取而代之的是一整套火控内置系统,还有预警系统。加荷甲胄的背部武器滑槽装着两杆硕长的步枪,安置在枪口的制退器尺寸颇为暴力,更可以说明那两杆枪的后坐力有多么夸张。

      甲胄的旁边就是如小山般堆积的枪支弹药,她守在这处防线的最高点,一个已经废弃很多年的管道出口,如同君临天下。

      “别看了,这甲胄没名字的。他也不在神圣教条可以统御的上世代遗产清单里,是我自己拼出来的,中枢系统都是另外的一套东西,是“毕斯特财团”的遗产。”加荷露出两颗闪亮的虎牙,笑容贱兮兮的“本来是打算留着给自己保命的玩意,不过一直没有用到...花了多年的时间和精力捣鼓他,没有用到也太可惜了。”

      “不给甲胄取个帅气的名字?就算能活下来,你后面也不太会用这种铁皮人了吧。你不是要去奔赴世间最美丽的美男子和爱情么?”

      男孩打趣的声音听起来是真的放松,就像一场篮球赛中途休息时的闲话,漫不经心又满是坏心眼。

      加荷翻翻白眼。

      “莉娅和你说的?”

      “嗯。你是老师唯一的朋友嘛,对你不感兴趣是不可能的,老师就一五一十的和我讲咯。”

      “他奶奶的...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人权啊。”

      坐在荷白色甲胄驾驶舱的妖精抬头,望着驾驶舱坚硬的穹顶出神。

      “我和莉娅认识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我都快忘记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亚当愣了一下。

      “其实她是个学不会笑的家伙,你知道么?她就像张...干净到怎么涂抹都不会留痕迹的白纸,当那么久妖精了,唯一对她有影响的,就是她死了老公的那几十年日子。”

      “老师以前结过婚啊。我以为她只是有过男朋友。”

      加荷撇撇嘴,似乎是嘲笑亚当的幼稚“拜托,我都结婚好几十次了,你以为女人是种什么样的生物啊?不如说莉娅只结婚过一次才是奇葩。我就没见过别的妖精像她那样固执的。”

      隔了很久很久,望着地下河道青铜墙壁发呆的亚当噢了一声。

      “老师她...幸福么?”

      “很幸福。难以言喻的幸福。”加荷重重吐出一口浑浊的空气“所以我以前还羡慕过莉娅,能有个对她那么愚忠又英俊的男人当配偶。就是可惜他死的早了点。”

      亚当傻笑了一下。

      “那就好,那就好。老师的后代呢?妖精也可以生孩子么?”

      “夭折了。传到第四代的时候死在了□□手里。”

      加荷的手指卷曲自己美丽的长发,翠色的妩媚瞳子眼神惺忪。

      “....”

      一阵沉默。

      “后来莉娅把那伙□□的家都抄了,你倒是不用担心报仇的问题。”

      “噢...挺好的。”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两个人忽然就没话可以说了,法斯莉娅的名字就像某种禁忌,一提起她的名字,俩人就久久的都不愿意开口,心底的某处软肋隐隐作痛。

      “加荷。”亚当忽然开口了,声音嘶哑“我其实...我其实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该放下追逐着老师背影的脚步了?我已经努力了很多年去找老师了,可是怎么找我都找不到...教廷的那个冒牌货不算,我觉得我又愚蠢又好笑。”

      “是。”加荷并不迟疑的开口“你确实是又愚昧又可笑...就和那个男人一样。”

      “那个男人?”

      “格伦。莉娅第一任也是唯一的一任丈夫。”

      亚当愣了一下,随后的笑容苦涩而艰难。

      “这算是挖苦我么?”

      “不算。只是很像,真的很像。你们都是会为了自己心底认定的人而愿意抛弃一切的,疯子。”

      “可我本来就一无所有啊,加荷。”哈帕斯扬起空无一物的钢铁之手,看着满是划痕和历史岁月的痕迹,亚当的表情惘然。“一无所有的人,谈不上抛弃一切...我拥有的东西就那么点,要是弄丢了,当然得发了疯一样去找啊。”他忽的又笑了笑。

      “可你现在谈不上是一无所有。你有了妻子,有了家庭,有了全新的生活。如果是莉娅的话,她会希望你走向新的开始,而不是像是饿死鬼一样追着她,好像她是块很好吃的葱油法棍。”

      “老师身上确实香香的,有好闻的气息。”

      “拜托,你现在好像一头光棍了十几年的色狼...我要是把你的发言告诉帕特里西亚,你回家就等着被家暴吧。”加荷又翻了翻白眼。

      “错了错了!不敢了,饶小的一命。”

      想起家妻硕大拳头的亚当连忙哀嚎。

      “唉...可是那样也挺好的。”

      加荷又叹了口气,今天她叹气的次数格外的多。

      “这样的话,除了我之外还能有人惦记着莉娅。”

      “有很多人都记得老师。”

      “不,不是那样的记得。”她抽出手指,抡圆了谈一谈甲胄的控制手柄。“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来铭记啊。而不是英雄和历史。”

      苍凉的风从地下管道的远处传来,乳白色的月光从井盖的缺口降下,斑驳而瑰丽的撒在流淌的地下河道上,照亮了昏黑的漂泊垃圾,不再清澈的水体。

      “我真的可以放下法斯莉娅老师么。”亚当垂下头,好像一个十岁孩子一般迷茫。

      加荷犹豫了很久很久,仿佛在做一个艰难无比的决定,嘴唇轻启的同时闭上了眼睛。

      “可以了。你已经努力过了。莉娅如果能知道你的愚忠,她会很开心的。”

      “是么...是么...那就好啊。”

      亚当笑了,笑的纯粹而开朗。他已经有很久都不曾这么笑过了,可是笑容里又藏着永远解不开的疼痛和死结。

      他想,他可能还是会放不下老师,还是会在以后的生活里去打听打听,寻找法斯莉娅老师的踪迹,但他会以帕特里西亚和家庭为主。

      也就是说,排在他心中第一位的东西,终于变了。

      惊人的巨响从管道尽头传来,接着便是雄浑如军队的利风,他们在奔跑,犹如神的军团在云层之下飞行,疾驰万里而不眨眼,整条地下管道的水面都在急速颤动。

      亚当在最后还能闲聊的时间里,朝加荷大吼——

      “要是我们打不赢,你就一个人跑吧!照顾好帕特里西亚!交给你了!”

      嵌着复古花纹的黄铜子弹从□□的枪膛中旋出,径直打炸了一名狂奔中的造热甲胄头颅,剧烈的后仰,而后那具甲胄一整个爆炸开来,坚硬厚重的装甲板成为了高速横飞的金属破片,阻断了一整条正在高速流动的钢铁洪流,前一秒还在狂奔的造热者一齐摔倒成一团笨拙的钢铁之冢,她用扣动扳机的行动回复了亚当。

      哈帕斯甲胄的金属表面迅速升温,最后的狂怒骑士拔出插入地面的长矛,怒吼着掷向摔成一团的造热者集群们,无与伦比的爆炸和火光迅速吞噬了神的战士,青铜墙壁生出无数裂痕,这片古老的地下建筑摇摇欲坠,神的眼眸流下血泪,他的孩子正在彼此厮杀,可他却无法偏心。

      亚当发出刺耳的狂笑,就像是一头魔王在冲向神的气势汹汹,虽然有些滑稽,但他还是拔出了刻满圣纹的长剑,大踏步的冲上去,奔赴他的命运。

      遮挡舞台的幕布也已被那滚烫的圣歌所点燃,驾驭钢铁的男人们在这最深最深的地底肆意奔跑,最后的白色渡鸦从温墨落的城角起飞,飞向永远无法抵达彼岸的故乡。

      世上再也没有如此神圣而宏伟的战争!神的仆人们开启了属于他们的战争,造热者滚烫的外露管线一次又一次被焰形的剑弧撕开外壳,红水银在炽天使的血管里熊熊燃烧,他们的牙齿间咬着钢铁,奥古森严的愤怒吼声回荡在属于他们的舞台!

      长程□□的巨响数次将加荷的耳膜震出鲜血,可她只是咬着牙一次又一次开火,因为在舞台上和死神共舞的骑士,是她挚友最后爱着的人类,是她曾经发誓过要代替她守护的孩子。

      亚当在如狂风般密集的死亡中大笑,在手起刀落的血海中起舞,尤里乌斯链接对他而言将不再是阻碍,而是通往成神道路的大路,亚当从未觉得自己的人生有如此爽快的瞬间,他不再惧怕死亡,不再害怕落到头顶的刀剑,因为他已找到了他的大义与爱,即便为此死去也在所不惜。

      奋勇无比的哈帕斯在造热者的海洋中左右搏杀,枪炮齐鸣,长剑急啸,尤里乌斯链接一次又一次无声地滑向下一个高峰,就像魔鬼沉沦在地狱的尸山血海,笑容痴迷。

      “亚当,注意右手!”

      哈帕斯骤然回头,亚当在无线电里的回应和野兽的嘶吼已经没有什么差别了。

      “去死!”

      装配钨合金□□头的冈格尼尔脱手而出,以惊人的巨力顺带着巨型火铳撕裂了蒸汽甲胄的引擎,钉死了举起巨型火铳瞄准哈帕斯的远程造热者。

      他继续投入了永无止境的搏斗,长剑在钢铁的狂潮中连绵不绝的舞动。

      这是一场无声的屠杀,那么多的造热甲胄扎堆在一起围攻一具重装铁骑,却只有一个男孩的喘息声在公共无线电频道中回荡,时而愤勇,时而怒骂,时而如同一条落水的野狗一边求饶一边开枪,却始终没有退却过哪怕一步。

      人总得有勇敢的一次吧?哪怕为之付出生命,和所有的热血。

      加荷打空了弹仓里的最后一枚弹药,猛的一拉枪栓,滚烫的弹壳抛落,她看也不看的熟练换弹,眼睛依旧固定在下方的战场。

      她忽然间有点失神,恍惚的看着亚当犹如一头奋勇的豪猪,在造热者群里左冲右突,持续挥动长剑抡砍,沉重惯性的加持下剑势连绵不绝如龙狂舞,根本没有造热者敢于近身,也就是所谓的“剑舞”。

      时间好像回到了一千三百年前,弓箭手的箭雨铺天盖地的压过阿勒斯骑士团的阵线,那个年轻骑士在同僚的哀嚎里怒吼着冲进庞加士兵的盾阵,满脸都是鲜血,神勇的如同天神下凡...因为她半开玩笑的说,要是他能打赢对面的军队,就回到还是个小村子的温墨落和他结婚。

      全身板甲的双手剑士从阵线的缺口大步突入敌军腹地,一群惊慌失措的轻甲目标当中旋舞巨剑,成为单方面的屠杀。

      而箭雨停止的时候,她却再也没法完成那个不经意间过口的许诺,年轻人奄奄一息的微笑那么明亮那么耀眼,照的加荷不敢去直视他的眸子。

      他说,你真漂亮,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么?

      加荷颤动着俯下身子去拥抱他,眼角疼痛的抽搐,她低不可闻的说,她叫加荷。

      “加荷...加荷...我也好喜欢这个名字...你可以对我笑一下么?这是我最后的...”

      奖励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加荷就已经泪流满面的勉强自己笑起来,像个小疯子,又哭又笑的,叫人打心底心痛,她想说你别死,你不是还要和我回去结婚么?你不是还要和我一起生好多小孩子到郊外野餐么?你已经可以拥有我了啊,为什么...

      少年温柔的微笑着抚摸她的脸颊,她们背后的日轮熊熊燃烧。

      高处的长程步枪再度吼叫,一次又一次的贯穿造热者的胸口和下肢,前者打爆蒸汽引擎,后者丧失行动能力,她的每次开火都如同毒蛇咬住了敌人的咽喉,致命而准确。

      就算没有死的彻底,亚当也会大踏步的杀过去补好刀,默契的好像一对严丝合缝的齿轮。

      哈帕斯肩头的滑膛炮开始了怒吼,一整条直线的造热者都被那门重型火炮所清空,藏匿于装甲下的自动装弹机高速运作,分装弹药和弹头在炮膛中互相亲吻,合二为一,而后成为一杆杀神的利箭。

      亚当根本就不需要瞄准,四面八方都是造热者的人山人海,他在其中舔舐着血淋淋的铁牙,大杀四方!

      在这个没有人铭记的日子里,有那么两个疯子扑向了神的军团,爪牙森严锋利如恶鬼。

      沉默的厮杀和钢铁碰撞的耀眼火花间,亚恒看见了他弟弟那震耳欲聋的咆哮,于是笑容释然而欣慰。

      他说,原来是你啊...

      ————

      斯坦顿宫宅还是那么安静。

      帕特里西亚还记得,她的妈妈说过婴儿在刚出生的时候都是丑丑的,皮肤皱在一起,止不住的大哭,让人没有半点想要喜欢的念头。

      现在她相信了她母亲告诉她的前半句话,后半句话她却不想认同,所以她很认真的和妈妈说:“虽然我和亚当的孩子确实蛮丑的,但是我还是很喜欢她。”

      经过几个小时的鏖战,新生儿呱呱坠地,帕特里西亚满头都是先前流下的汗水和泪水。

      疼的让人想要自杀,她没想过生孩子会是那么痛的事情,几度都晕厥过去,面色苍白。

      可是当小腹重新干瘪,一个全新的生命来到世界上后,她忽然又觉得先前的所有苦难都值得了,有那么一个存在延续了梅伦德斯家和亚当的血脉,代替他们在人世间继续长存。

      整座斯坦顿宫宅都只有婴儿的哇哇啼哭,她连拿剪刀剪短脐带这件事都没有力气了,只好让佩缇帮忙,害的佩缇紧张了好久,打量了相当时间后才裁定好长度一刀两断,彻底将婴儿脱离和母体的联系。

      佩缇也累的不成样子,倒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她也是第一次见生孩子这种场面,手心手背都是沁出的湿汗。

      早就准备好的厚厚襁褓包住了婴儿,帕特里西亚望向宫宅的天花板,头晕目眩。

      低血糖犯了,她现在的体力严重不足。

      “我去给您找些吃的,您在家里不要乱跑啊,紧缩住的家门不要打开。最近的暴乱分子越来越没有底线了,冲进人家家里烧杀抢掠都是常事。”佩缇心里一抖。“您要听话!”

      表情虚弱的帕特里西亚点点头,笑容轻柔,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佩缇翻窗离开了,她的身手还是那么矫健,就像一个酷极了的杀手。

      雨,青色的小雨淅淅沥沥,冲刷着此刻的温墨落。

      雨水洗净了粘黏的血泊,洗亮了一个少女干净而纯粹的心。

      她跌跌撞撞的从沙发上站起来,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发出可笑的咕噜咕噜声。

      婴儿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她忽然不哭了,鼻子里的羊水早就排尽了...她还没有睁开眼,她才刚刚出生,眼前只是朦朦胧胧的一片缥缈。

      帕特里西亚俯身亲吻她的孩子,声音带颤:

      “乖啊,妈妈去找爸爸了...你在家里一个人乖乖的,找到爸爸了妈妈就回来...就回来...一起想你的名字,给你第一次喂奶,再一起过幸福的生活。但是妈妈现在要走了,因为爸爸他...可能要死了。”

      婴儿双手握拳,出奇的安静。

      轻而缥缈的脚步后,斯坦顿宫宅的大门悄悄合拢。

      襁褓中的孩子,流下人生中的第一抹泪水。

      命运是个很残酷的东西,它无可更改,必然到来,也无从反抗。

      对着命运勇敢更是件愚不可及的蠢事。可是古往今来,却始终有傻傻的男孩们高举着刀剑冲上去,要打破那该死的悲剧...谁也不会例外。

      ————

      “听说我们的国王出卖了我们,将军情消息卖给了对方的军官...这种叛国的大罪,谁都保不住他吧?”穿着漆黑军大衣的男人举着望远镜冷笑“愤怒的民意会把他架上断头台的,真想不到太阳王的后代会有那么废物的存在。”

      旁边的龙德施泰特也和他侃谈,语调轻佻“嗨,砍了国王的头也没法救前线的火啊,不如说把头砍了之后,对面更有理由振奋军心来砍我们了吧?”

      随着蜿蜒起伏到天边的多瑙河,两阵大军正在各自的战壕中对射,扬起的灰尘遮天蔽日。

      海津特·坎玻斯正在对反法同盟战争的前线指挥军队,他在军职上只是一个小官,不过现在的情形,小官和大官的差别并不会很大,一旦防线被突破前者与后者都是会一起掉脑袋的关系,那么不如亲临前线,这样指挥还能胜算大一些。

      枪炮的轰鸣持续了数月,海津特·坎玻斯总是忍不住想,在来年开春的时候,这条河流两岸会有多么富饶...因为源源不断的尸体都随着那道河流分散开,鲜血就像一捧巨大的,流动的花束。

      重型阵地火炮成千上百的咆哮,宛若整个世界在他的耳边震动,但即便是这样也无法遏制浅河对岸的攻势,火铳齐鸣间法兰西阵营的战壕瞬间浮尸遍野,被击飞的铁头盔高高飞上天空,在阳光里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他觉得可能终于要守不住这破地方了,终于能撤退去后方找个有地利的地方放松,心里一阵的轻松。

      但是他又有点担心反法同盟的大军能从现在看不见的暗面杀出一队游骑兵,那样他们就没有机动后撤的机会了,每个向后奔跑的志愿军战士的后背都会被火铳的铁砂和弹丸撕开,血溅如花。

      海津特在自己的指挥营地望着战场,一言不发,有点阴沉。

      不过在这个节点,他也确实只是个阴沉的炮兵上尉,和他工事的庸人总是嘲笑他想的太多。

      犹豫再三,他还是和对旁边的传令官下令,要求找到总指挥后撤,保存有生战斗力继续接下来的抗争。

      这注定是一场会持续很多年的战争,谁也不能低下头屈服。

      海津特游移不定地望向地平线,反法同盟大军的后方已经很多天没有运来补给了,他觉得奇怪,难道是对方内部出现矛盾了么?四国的补给供给提供寡不患均?

      直到一颗漆黑的流星划破宁静,玄武色的漆黑大旗在地平线冉冉升起,海津特的视线一点点收束,放大——那是什么?

      时隔一千三百年的摧枯拉朽,蛮族人的铁骑再次踏上了西陆的土壤,马刀起起落落间血泉一柱冲天,铁浮屠甲胄的威慑力还是如往日一般,战无不胜。

      反法同盟大军的火铳枪阵溃散了,他们根本就没想到过后方能杀出一支骑兵,长枪被一切近战部队近身之后唯一的结局就只有全灭,更何况是穿戴了铁浮屠甲胄的游科尔沁重骑兵,那些青州神骏此刻带动的烈风都是腥气的。

      海津特恍然大悟,忽然间高举战刀,朝着对面大吼:

      “进攻!!进攻!!杀进去!!”

      一个小时后,对反法同盟军队作战终于取得了第一次胜利,他们将赢得短暂的休整时间和一次谈判机会。满脸尘埃的海津特累的坐倒在地上气喘吁吁,也不理会那些壮硕的战马很有举起马蹄踹他脑袋的兴趣。

      陈天明坐在马背上,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挥刀冲杀在最前方的军官,开口询问:

      “你好,请问温墨落该怎么走?”

      海津特愣了一下。

      “喏,沿着我们背后的大路往前走,哪条路最宽就走哪条。你们去温墨落要砍谁?五百重骑兵可没法攻克法兰西共和国。”海津特警惕了一下“而且要是想砍共和人士,那我们可不能放你过去。”

      穿戴金甲的黑发男人在铁甲面具后笑了笑,墨色的瞳子在日光下淬出剑一般的锋芒。

      “不,我要去砍教皇和国王,八十年前灭了大夔的仇人。”

      海津特犯了难的挠挠头。

      “你要是想砍国王,那不好意思,已经被我们国家自己人给砍了。就算要砍教皇,现在的教皇也不是八十年前灭了大夔的那个铁血教皇。你要是想报仇,该去砍了红衣主教朱利厄斯,他才是藏着幕后发动对央陆战争谋手,央陆的人应该不知道这个事实吧?”

      陈天明略略吃惊的回头,凝视海津特毫不作假的虔诚面孔,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隔着寂寥的血风,海津特没有底线的咧嘴笑笑。

      “海津特·坎玻斯”

      未来的央陆皇帝和西陆皇帝遥遥的对视,点点头后转身离去,青州神骏卷起尘土,以急速奔袭离去,要去摘下八十年前的罪人头颅。

      “有人要在温墨落里担惊受怕啦!嘿嘿!”海津特猥琐地笑了起来,有点癫狂。

      灰头土脸的龙德施泰坦表情很有些苦涩。

      “朱利厄斯不是你爷爷么?谁家孙子爷爷被砍了会那么高兴。”

      “可是我将来也保不准会去砍了他,别人砍了他总好过我这个亲孙子亲自动手吧?”海津特认真的竖起一根手指,笑容轻盈。

      “咱们也该回去看看了吧?不止是他们的补给很多天没到了,我们的也是。”海津特受刀入鞘,环视横尸遍野的战场。“在后方准备军械的老爷们连这么点钱也敢吞啊,真不怕反法同盟的小伙子们进了温墨落把他们的皮扒?”

      “可能他们就巴望着□□王朝的军队进城吧?”

      龙德施泰特笑笑,抹去脸上的灰尘。

      驻扎在边境的一支军团悄无声息的调回了内地,而这支军团在日后会成为巴拿马将军最放心的亲信部队,也是亲自参与了镇压温墨落保皇派复辟的军事行动。

      法兰西共和国的皇帝策马奔腾。

      下水道中死死缠斗的饿鬼们仍在咆哮。

      雨落长街的镜头,少女惶恐而虚弱的步伐吸引了处决国王的人群注意,他们振臂欢呼,高举面色苍白的祭品,就如同遥远的太古部族,人们刨开战俘的腹部,让鲜血淋漓着滴下石台,将盛大的死亡献祭给诸神。

      但是,倒也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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