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蜉蝣》杜杜安

5、茶摊（4）

　　老人曾在一次闲谈中对游生说，他喜欢初升的朝阳，因为，那是新的一天，是告别昨夜的希望。

　　而距离清河镇不远，刚好有一处适合看日出的地方。

　　游生带着年轻人登上山顶。

　　山不算高，也不算陡，但对于腿脚不便的年轻人来说，攀登难度依旧很大，稍不注意就会跌倒，滚落下去。

　　游生侧过身，看着年轻人气喘吁吁、艰难登山的模样，终是没有出手搀扶。

　　年轻人也不需要。

　　他的衣服被树枝勾破，双手死死抓住能抓住的一切。他弓着腰，红着眼，咬着牙，口中充斥着血腥味也不愿放弃，只是嘴上不饶人，时不时蹦出几句似骂似哭的话语。

　　“死老头，死了也不让我安心。”

　　“你烧的茶难喝，你埋的山也难爬！”

　　“仅此一次，我绝对不会来第二次！”

　　“……”

　　其实，游生想解释，老人从来没有提过身后事，把老人埋在这里，是他的主意。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嘴。

　　年轻人不需要游生解释，他只是借此发泄着什么。

　　二人于太阳西斜时登上山顶，山顶处没什么树，有一片空地，年轻人一眼就看到了空地上一个不大的小土包。

　　年轻人的呼吸沉重，游生看了看他，转身下山。

　　路，他已经带到，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年轻人自己解决了。

　　游生回到了茶摊，重新添上一块木柴，他坐在小椅子上，看着炉中的小火苗渐渐吞噬那块木柴。火光照映着他的脸庞，腾升而起的热浪扑面而来，游生忽然觉得，他离开的时机，就快来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年轻人都没有来。

　　游生依然于太阳初升时，从山林前往茶摊，于夕阳西落时，回到山林，等待死亡后的新生。

　　老人的面孔在记忆中一点点模糊，游生喝下一口茶，发出一声浅淡的叹息。

　　老人留下的茶叶不多，游生再怎么省，也到了即将用完的那天。想了想，他把剩下的茶叶和铜板用布包好，放在盒子里，烧开了一壶白水。

　　水烧开，多日不见的年轻人迎着清晨的朝阳，带着一身未干的露水，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要茶吗？”游生问。

　　年轻人呆呆愣愣的，他看了游生很久，才说：“要。”

　　他坐在板凳上，掏了掏口袋，摸出了两块干净的铜板，放在了桌子上。

　　游生说：“这次没有茶叶，不收钱。”

　　年轻人没有收回铜板，他看着游生倒出一碗白水，突然说：“我要走了。”

　　游生问：“去往何方？”

　　“不知。”年轻人摇了摇头，喃喃道，“这个国家已经……我不知我会前往何方，可能，会走很远很远……我会离开这里……直到我再也走不动。”

　　他的语气茫然，双眼却有着光。

　　游生若有所感。

　　“何时启程？”

　　“明日。”

　　游生起身进入小屋，拿出了装着茶叶的小盒子：“也许，你会需要这个。”

　　年轻人认得这个盒子，他下意识伸手接过。感受到手中的重量，年轻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眉眼中尽是释然。

　　“谢谢。”

　　喝了茶，他们坐在茶摊旁，目送天边的云朵。

　　直到太阳西落，游生收了摊，年轻人才起身告别：“我走了。”

　　“嗯。”

　　年轻人走着走着，像是感受到什么一般，忽然转身。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他问。

　　大概是太远了，游生听不到他的问题，他也听不清游生的回答。

　　他抬高了声音：“我叫林山！”

　　背对着夕阳，他看不清游生的脸，也不知道游生有没有回答，他只能看到那个青年向他挥手告别。

　　一道带着尘土的微风吹过，模糊了年轻人的视线。

　　待他揉了揉眼，就看到游生已转身走向了那座山。

　　年轻人便想着，明日再问吧。

　　次日清晨，年轻人来到茶摊。

　　茶摊旁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