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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祸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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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茶楼开始筹建,说书师门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洋溢着笑容。
最灿烂的莫过于九师兄,多了很多无缘无故傻笑的时刻。也不知道是不是常年的困苦让大师兄眉间的深深的折痕无法被抚平。笑的时候,也能笑出一种忧国忧民的悲戚来。
然,八方街的悲喜总不相同。
师门这边喜气洋洋,剩余的那些没有固定位置的说书团伙们则每日都在巷子里与巡城司斗智斗勇。
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
最颠沛流离的莫过于拿了许多次凤尾大赛冠军的方以同。
方以同头发凌乱,盘头发的木簪子早就在拉扯中掉到了地上,被一脚踩断。
他死命地护着盘子,和里头的二文赏钱,惊慌失措地求着:“大人,大人,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小的明日一定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两个巡城司的小兵死死地扣住他的肩膀,喝道:“松手!”
丧家之犬哪里是年富力强士兵们的对手。
方以同很快就被推倒在地,求打赏的盘子也被刀劈成了烂铁。
“大人,大人,求求您了,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吧!!”
方以同目眦尽裂,朝着持刀而立的李锋爬去。
李锋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的人,严厉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人人像你这般,这八方街迟早得改姓!”
看着被拖走的方以同,李锋朝一旁问道:“月底了,今日得去给王爷汇报了。这个月的案件都整理好了吗,还有牢狱那边的日志?”
“是,”副手薛裴恭恭敬敬地从怀里拿出几本厚厚的本子,双手递给李锋:“都整理好了,定能让王爷满意。”
李锋斜睨了他一眼,转身朝着睦亲王府的方向走去:“办得不错,赏。”
巡城司副将经过的地方,除了得到官府许可的商贩垂眉低首,不敢大声说话外,其余走街窜巷的奔波人,无一不是抱头鼠窜。
李锋在王府门口等下人通报时,恰好遇到一路小跑回来的沈冬至。
沈冬至扎着简单大气的高马尾,窄袖束腰的圆领长袍,将他细长的腰身显露无疑。
李锋的眼神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冷了下来。
几个月不见,这小孩倒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不说个子拔高了许多,单是这白皙的皮肤,精致而姣好的五官,就让李锋自动自觉地把他归入靠皮囊吃饭的下九流。
呵,祸水。
他随意地走前了两步,像一堵墙一样堵在了他前面:“没有王爷允许,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沈冬至急得很,茶楼修缮原本用的桦木因为冬季阴冷的缘故泡了一大批,若是换成别的木材,原本的预算和工期都得变化。
他得赶在今晚之前做出几种新的方案,好跟周月朗讨论。
他本来就与李锋没什么交情,甚至可以说是交恶的程度。
沈冬至冷冷道:“让开。”
李锋看着他手里的一沓看起来像是账目,进货单的东西,就是不让:“让开做什么?让你进去打扰王爷处理公事吗?王爷日理万机,没有空应付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沈冬至不欲与他废话,身子一侧,就要进府去。
李锋啧了一声,再次堵住了他的去路。
什么东西,他都还没进去呢,这个毛头小子竟然敢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进去?
他是王爷的副将,有义务保证王爷和王府的安危。
看着比他矮一个头的人不得以停下了脚步,李锋戏谑一笑:“受委屈了?那就快滚回你师父那里吃奶去吧。”
沈冬至呼出一口气,偏过头:“你在这猪鼻子插大葱,装什么大象呢?”
没想到沈冬至敢这么对他说话,李锋愣了一下。
“你!”
“你什么你?我怎么了?”沈冬至口齿伶俐:“你站在这里吹冷风是你的事,我要进去是我的事,您是长毛蜘蛛吗,手伸那么长,管的这么多?”
李锋怒不可遏,不离身的刀随即出鞘:“放肆!你一个贱民,竟敢顶撞于我!”
沈冬至冷眼瞧着那明晃晃的刀尖,毫不示弱:“贱民怎么了?贱民也要争个有理有据!”
“其一,王爷没有给你在这里阻拦我的命令,你僭上用权,已然犯上。”
“其二,你身为王爷副将,在王府门前舞刀弄枪,败坏王府风气,置王爷颜面于何地?”
“其三,你身任公职,公报私仇,好赖不分,武力相逼,你怎么敢!?”
沈冬至怒视着李锋愤怒的双眸,喝道:“让开!”
这几顶那么大的帽子扣下来,李锋心里已然生乱。
又被沈冬至一喝,大脑没反应过来,身体漏了怯。
沈冬至扬长而去。
绕过湖泊假山,穿过回环曲廊,沈冬至走到没有人的凉亭里,一屁股坐了下来。
走不动,手软,腿也软。
那是真刀啊!
再前进一分就能要命了啊!
偌大而寂静的主院里,才午睡醒的王爷随意披了衣,扯动了床上的铃铛。
早就在一旁候着的婢女们鱼贯而入,伺候着王爷洗漱。
林满递上温度适宜的茶,低声说道:“李副将来了,在门口候了许久。”
“嗯。”
周月朗净了手,正用软帕子擦拭着。
“还有……”林满小心翼翼道:“方才,沈上卿与李副将在王府门口,吵了一顿。”
周月朗的动作一顿,转头盯住了他。
林满只觉得呼吸困难,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穿戴整齐的周月朗哼笑了一声,朝外头走去:“这么凶呢。”
林满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忙说道:“是,小的这就去给沈上卿说,让他改……”
“新鲜。”
林满愣在原地,停住了后面的话。
“有意思。”
林满机灵,话锋立刻一转:“是呢,我就说上卿聪慧……”
“有趣得紧。”
林满嘴巴无声地一张一合,最后闭上了。
行,沈上卿的事情哪里需要自己插嘴呢。
整个下午,周月朗都坐在偏厅,面无表情地看着李锋上交的册子。
除去纸张的翻动和偶尔的问答外,半点声音都没有。
李锋从一开始游刃有余逐渐到力不从心,坐立难安。
“十天前户部拨下的三千两,用于新兵训练,购置兵甲,相关的使用条目?”
“这,”李峰擦了一把汗:“是因为工期太短,还没办法交货的原因。”
“牢狱的日志里,缺了十七、二十三、二十七三天的日志,这三天,大牢里无人?”
李锋的声音开始发抖:“或许,或许是狱卒们在写的时候,书页松动,掉了一些……又或许是那几日相安无事,比较太平。”
周月朗不回答他的话,似笑非笑地说道:“十七那日,抓捕了一名多次盗窃的犯人,二十三,大理寺的人照例巡查,二十七,按律是张老三行刑的日子。这么些重要的事情,你跟我说相安无事?!”
周月朗蓦然提高的语调让李锋双膝跪地,脸色惨白。
“是,是末将失职,请王爷责罚……”
周月朗眉眼凌厉,把书册往桌上一摔,带着说一不二的强势与威压:“我给你七日,七日若不能补齐这些错漏事项,你也就不必在巡城司待着了。”
李锋头也不敢抬:“是,末将领命。”
退出偏厅时,与一直在门口守着的林满照了面。
“林管家,”李锋心有余悸,叫住了他:“王爷今日,心情不好么。”
林满脸上是滴水不漏的笑:“您多虑了。许是王爷近日看多了舞刀弄枪的事,有些躁怒。”
李锋听出了林满的言外之意,对沈冬至怨怼又多了两分。
新月上空时,周月朗走进了西院。
沈冬至正埋头苦写,可他还是不怎么会控制毛笔,墨迹时重时轻,经常把刚刚算好的数目又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
真是的,破毛笔,耽误他的工作效率!
要是有一只中性笔和计算器,他早就算完了!
他有些烦躁,正欲摔笔时,后背贴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握笔,凝神,我带你写。”
接下来的每一个数字沈冬至几乎都算了四五遍才算对,耳廓一片通红,被握着的手背和手腕更是热得不像话。
怎么回事!他怎么变得这么会!
不仅如此,周月朗也是,沈冬至重复了三四遍他才把数字写正确。
果然,昨天林满买的那本《一炷香让夫人爱上我》说的不错。趁着夫人写字看书或是专心做事的时候,从背后偷偷搂住人,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不错,给林满加月俸!
等周月朗放开怀中快要冒烟的人,才感觉到自己也快被煮熟了。
他逼迫自己静下心来,拿着纸反复看着,说:“你少时没有学过写字吗?
……
你才没学过!
我三岁背唐诗,五岁读小学,三好学生拿到手软好吧!
我那是不会写字吗!
我那是没笔好吧!
沈冬至一副悲痛的样子:“小时候家里穷,都只能在地上笔画,也确实才接触毛笔不久,”他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不要笑:“让王爷见笑了。”
王爷果然肉眼可见的慌了,脸上尽是内疚自责:“无妨,会好的。”
怕一直说这个话题惹人伤心,周月朗换了话题。
“木材的事情不要担心,桦木用不成用桐木也可以。”周月朗放下纸张,专注地看着人: “别的事先放一放,我的专属故事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