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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取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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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方街上的凤尾大赛是一年一度的大事,这些说书人认为自己都是落入凡尘的凤凰,总得经历混沌困苦才能涅槃重生。
只有在凤尾大赛中获得第一的说书人,才能稳稳地占据八方城东边一处四面交壤的摊位,那里人流众多,打赏自然也是最多的。
沈冬至所在的师门每年都参加,可每年不是最后一名便是倒数第二,尽管去年是师父张不鸣亲自上场,想要力挽狂澜,也只是获得了一个第七的名次,只好每天每次都在为一个较好的摊位跟别人争得脸红脖子粗。
如今师门处于极度的困境,倘若这次不能取胜,他们也许就要被彻底的排挤与淘汰,饿死街头。
“徐远,一会儿你去吧。”张不鸣四处张望着,一直在寻找彻夜未归的沈冬至。
“师父,”大师兄看起来有些为难,看了看周围投来鄙薄之色的其他说书人,低下了头:“弟子才疏学浅,怕给师门丢人。”
“无妨,尽力即可。”
徐远还想说什么,可当他看到迎面走过来的人时,紧紧地闭上了嘴。
来人一身紫色,手上拿着把招财扇,在这寒风刺骨的冬天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哟,我说这坐着一群跟乞丐似的灰头土脸的是什么人啊,原来是不鸣兄的弟子们啊,怎么,还嫌输的不够多?”
张不鸣隐忍着怒意,生硬道:“刘五!别欺人太甚!”
刘五是八方街上出了名的恶霸,父亲是屠夫,脾气不好,动辄对他和母亲打骂,后来父亲饮酒过多暴毙,他与母亲寄人篱下,跟着叔叔家的小公子听了两天学,靠着自己的大嗓门在这八方街吆喝,倒也获得了一些民众的喜爱。
“我怎么欺人太甚了,”深紫色的衣服让他原本就黑的脸颊更加的黢黑,他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说道:“也就是我,还愿意给不鸣兄打个招呼,换做是别人,啧啧……”
“你不过也就是个第三,到底也是跟我们一样的,”六师兄严铭恼怒道:“有本事你今年也拔个头筹啊!”
刘五冷冷地看了严铭一眼,不再搭话,跟一旁头戴着青蓝方帽、正襟危坐的人说起话来。
那人正是连续三年夺魁的说书人,他们师门的眼中钉,方以同。
方以同看到凑前搭讪的刘五,略一点头便错开了目光,显然是不愿意与他交谈。
“看他那个样子,有什么好得意的啊!”九师兄严麟年纪最小,沉不住气:“摆出一副今年一定也是第一的样子给谁看啊。”
“严麟!”大师兄徐远低声呵斥着:“莫要节外生枝。”
这些师弟们入门时间还不算很长,对师门的实力一无所知。只有师父张不鸣和大师兄徐远认清了现实,满心担忧,今日过后该怎么办呢。
“师父,”徐远的眉心拧成一个结:“要不,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老者嘴角动了动,言简意赅:“可以输,但不能丢人。”
凤尾大赛的地点就在八方街闹市上,不一会儿,就围满了人。
“葛老,您怎么这么快来了。”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方以同,见到人群中一位颤巍巍走来的老者,连忙起身,恭敬地请他落座。
这是历年来凤尾大赛的主持与评论者,葛东。
葛老是二十年前的乡试进士,在八方街民众看来,他便是知识内涵修养的代表。每次凤尾大赛时,他都会前来,一边感慨现在后生的文采,一边对这些说书人的故事加以评判。
葛老敲了敲烟枪,对方以同点点头:“老夫看好你。”
方以同郑重颔首:“谢葛老赏识,晚辈定竭尽全力,不负重托。”
葛老颤巍巍地站起来,说道:“人都到齐了,便开始吧。各位也可在此捧捧场,多听听。”
此话一出,便意味着大赛要正式开始,所有等着试题的说书人都屏息等待着。
“等!等等!麻烦让一下!”
两名少年挤进了人群里,是匆匆赶到的沈冬至和秦鹿鸣。
众人的目光看着两人,一片愕然。
“秦小公子!”
“竟然是秦小公子!传闻小公子博闻强识,学富五车,他竟然也来了!”
两人衣着甚佳,立在这群人中间,鹤立鸡群似的,所有人的眼光都看了过来。
“这,”大师兄看了看两人,担忧道:“小师弟怎么跟秦小公子混到一起了。”
张不鸣看着宛若富家公子打扮的沈冬至,脸色难看。
“秦小公子!”葛老眼睛一亮,忙放下烟枪,朝着秦鹿鸣行礼:“久闻难得一见……”
“葛老客气,”秦鹿鸣微微点头,朝着一旁人说道:“还好,赶上了。”
沈冬至平复着呼吸,露出笑容:“谢谢秦兄。”
古代没有闹钟,沈冬至什么时候起床全凭缘分,等到他惊醒时,才发现自己差点睡过头,拿着一旁崭新的衣服就要往头上套。
可这套新的短袄明显不让他如愿,不管他怎么摆弄,都不能把它穿得服帖。
恰巧秦鹿鸣在西院里晨读,沈冬至像看到救星一样,连忙向他求助。
秦鹿鸣本来对这什么劳什子凤尾大赛一点兴趣都没有,看到沈冬至如此上心,便也打算前来看看。
秦鹿鸣不敢直收沈冬至的谢意,正想说话时,就被葛老打断了:“秦小公子,您赏脸前来,不若此次大赛的试题,由您来出?”
秦鹿鸣摆了摆手:“一切照旧,不必刻意改变。”
开什么玩笑,让他出试题给上卿吗?
如此以下犯上,要是让王爷知道了,他怕是要连夜收拾包袱离开西院。
“是,”葛老是个人精,看了看朝张不鸣走去的沈冬至,压下心里的疑惑,恭敬道:“我胡言乱语,还请小公子见谅。”
原本就紧张的说书人看到秦鹿鸣坐了下来,更加紧张了。
“冬至,你昨晚去哪里了?”张不鸣看着沈冬至身上价值不菲的衣物,沉下了脸色。
沈冬至有些心虚:“那个,我找不到回去的路,迷迷糊糊碰到了周……”
“师弟这身行头真好看!” 九师兄严麟满脸羡慕,夸道:“衬得师兄肤若凝脂,像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
张不鸣的脸色更黑了。
一旁的葛老跟秦鹿鸣寒暄了几句,咳了几声,开始宣布试题:“百善孝为先,今年的主题便是孝,加之近来街市上流传一些海边的小饰品,另一主题便是海,各位可以按照顺序开始了。”
众人听到第一个主题时,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听完第二个时,哗声一片。
“这要怎么讲噢,两个八竿子都打不到的东西……”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我完全都没看过书籍上有关于海的记载的……”
准备时间只有一炷香,一炷香过后,陆续有人登上破木架搭成的台子,面如菜色地讲起来。
沈冬至听了前几个,大多都是贫困人家的孩子为家中生计,到海边探索历险的故事。
他有些无趣地四周打量着,大师兄徐远坐得板正,额上全是汗,一看就是紧张的。
“师父,”沈冬至看了一眼张不鸣,说道:“要不一会儿让我上去试试。”
“好!”徐远嘴上立刻应了下来,亲昵地拍了拍沈冬至的肩膀。
反正都是要输的,谁上都一样。
张不鸣看沈冬至跃跃欲试的样子,想着这孩子还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无奈地点了点头。
又讲了几个,均是老生常谈,围观的民众们渐渐觉得索然无味,走了一些。
一片繁华混乱中,一顶轿子就停在不远处的拐角,能把凤尾大赛场看得一清二楚。
轮到方以同上场时,讲过的和没讲过的人都屏住了气息,这是劲敌。
方以同先是向秦鹿鸣与葛老行了礼,才不疾不徐地走上台子。
“书生出生在富裕人家,后家道中落,不得已流落街头。一日大风压境,书生被风卷起,醒来时,已然漂浮在海上。”
准备离开的民众们纷纷停住了脚步,竖起耳朵认真听。
“海上是书生从没见过的风景,书生很快在海上迷途,渐渐遗忘了人间发生的事情,” 方以同扫了一眼大家的反应,内心暗喜,继续说道:“而后他便沉沦在大海中,再无返程。”
“好!精彩!”
“讲得太好了!别开生面!”
民众们自发鼓起了掌,甚至有人慷慨解囊,打赏了好些碎银。
沈冬至品着这个故事,这不是高开低走吗?有什么好鼓掌的……
坐在轿子里的人面无表情,闭上了眼一副小憩的模样,懒洋洋问道:“什么时候到他?”
林满目不转睛地看着,突然提高了声音:“来了!”
周月朗睁开眼睛,撩开了帘子。
秦鹿鸣有些困乏的神情在看到沈冬至上台的一瞬间也立刻清醒,忙从袖子中拿出毛笔,翻开他从不离身的小册子,一边听,一边记。
沈冬至干净柔和的声线缓缓传来:“蔚蓝深沉的海洋里有一座宫殿,宫殿里有一位公主,唤作海公主……”
周月朗听得认真,看得更加仔细。
府内的伙食好,这几日沈冬至看起来长了些肉,脸上原本的婴儿肥也显现出来,眉眼舒朗,鹿眸清澈,一副养尊处优小公子的模样。
纯白的围领上用金红相拈的丝线勾了边,愈发显得他粉雕玉琢,大气高贵。
或许连沈冬至自己都不知道,他讲故事时,总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牢牢地抓住所有人。
周月朗只觉得,沈冬至在发光。
“海公主为了救身患重病的父王,只好答应巫师的要求,用自己美妙的歌喉换取灵丹妙药。”
周遭鸦雀无声,吆喝声,叫卖声,消失得一干二净。
“父王醒了过来,第一个愿望便是听海公主唱歌。海公主怕父王伤心,不肯将自己与巫师的事情说出,却被父王认为恃宠而骄,惹得父王大怒,被关了起来。”
“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巫师的计谋。巫师带领叛变的军队攻占了海王国,扬言要杀掉所有人,千钧一发之际,海公主挣脱了锁链为父王挡下了致命的一剑,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杀了巫师。”
沈冬至放慢了语气,带着些刻意伪装出来的沙哑:“国王最终是知道了海公主为他所做的一切,可海公主已然化成了泡沫,长眠于大海。”
直到沈冬至走下台,众人还沉浸在故事中,眼眶微红。
周月朗的目光稳稳地放在他身上,目光和之前已然不同。
是狼一般的占有,是王一般的志在必得。
这是他的上卿,以后也只能是他的上卿。
不长不短的沉默后,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
“好!!”
“好精彩的故事啊!”
“海公主好可怜啊,呜呜,心疼海公主……”
毫不避讳地讨论声让沈冬至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这应该能拿第一吧。
秦鹿鸣抹了一把眼泪,看向沈冬至的眼里就充满了钦佩,虽然不是第一次听,但是每次沈上卿的故事都能让他耳目一新,感同身受。
他再也没办法维持秦小公子的矜持,连忙挤到沈冬至身边,抓着他的袖子问:“沈上卿,海公主还会有回来的可能吗?海国王后来怎么样了呢?”
明明秦鹿鸣比现在的他还要大一岁,却一副没长大的孩子模样。
沈冬至被他的模样逗笑了,说道:“回去给你讲。”
“嗯嗯嗯!”秦鹿鸣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脆生生地应着:“多谢上卿!”
上卿二字一出,让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能让秦小公子尊称的人,岂能是一般人?
张不鸣和师兄弟们更是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毫无悬念,今年的第一就是沈冬至。
葛老宣布时,师兄弟们都疯了似地跳起来,欢呼着,张不鸣的眼里更是隐隐有泪花。
很快,沈冬至就被师门簇拥了。
“沈师弟厉害呀!”
“沈师弟什么时候成秦小公子的上卿了?”
“走走走,庆祝去!难得痛快!”
“沈上卿!”
沈冬至被师门推着的脚步停了下来,朝后看去。
林满行了个满满的礼,双手呈上了地契。
沈冬至扬了扬手中的地契,眉眼弯弯:“替我谢过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