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牢狱我当道》元江一

1、京畿大牢

　　已是四月，京畿大牢的众人却还是穿着夹袄，不时倒些烈酒暖暖身子。
　　一阵暖风袭来，众人抬头一看，一大批新的囚犯被押送而来。
　　“快，快走！”
　　一道不耐烦的鞭子落在身着木枷的犯人身上，不多时就掀起一阵血丝，似乎犹嫌不足，为首的那个差役直接上手推搡，看到有受不住倒下的果断抡起鞭子。
　　“啧啧啧，看来老六今天心情不好啊！”
　　坐在桌子旁边的一名差役感慨道，虽然这样说，但看着那群摇摇欲坠的囚犯，他眼中并无同情，反而冒着一团兴味。
　　旁边一名差役撇撇嘴，拿着土色的瓷碗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烈酒，他随手抹了抹沾满酒滴的嘴唇，眼中满是兴致勃勃：又来新人了，看来又有得好玩了。
　　“这都快夏天了，怎么还是这么冷？”
　　一位快步走进来的差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他出口抱怨：“要我说，还是大理寺那伙人舒坦，哪像我们，常年待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冻死个人……”
　　“呵，是啊，毕竟这怨鬼多嘛，当然暖不起来！”
　　这毫不掩饰的羞辱连在场的众人都变了脸色，那位说话的差役更是满脸怒气。
　　“你……”
　　那差役想要出口训斥，一转头却马上变了脸色，讪讪笑道：“头儿，这不年不节的，您怎么来了？”
　　此时那些围在桌子旁边的众差役也满脸诧异，谁不知道，他们这位牢头，可是背靠安国公府的贵公子。平时也就是来点个卯就走，今日点完卯居然折返回来？
　　囚犯中的宋筠趁着众差役不注意，动了动自己僵硬的手腕。
　　此时他无比庆幸自己舍下银子摘掉了那沉重的木枷，否则这么长时间，手非得废了不可。
　　但手脚上沉重的铁链对于没吃过苦头的宋筠来说仍然是沉重的负担，此刻不用看，宋筠都知道自己手腕处已经血肉模糊。
　　“这不是来新人了吗？我过来瞧瞧……”
　　那位牢头此时笑眯眯答道，似乎刚才冷嘲热讽的话不是出自他之口。
　　这变脸的速度！
　　虽然宋筠压根没有心思听他们的你来我往，但这句话还是让他起了微微好奇心，余光掠过那位牢头，宋筠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只见这位牢头不过弱冠年纪，虽然穿着一身低等差役的服饰，但眉目刚毅，五官分明，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谁家的少年郎。
　　宋筠心中凭空冒出来一个念头，这就是京畿牢房中的牢头？未免也太年轻了吧！
　　再仔细一瞧，此时这位年轻的牢头一只手握着腰间的长刀，一手拿着一只烧鸡。
　　烧鸡？
　　宋筠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人手中的物什，不由自主地动了动鼻子，没有错，这香味……应该就是一品楼中的蜜烧鸡了。
　　腿后钻出来一个小脑袋，宋筠再顾不得注意其他，手忙脚乱捂住幼弟的嘴，生怕他发出一点声音惹得这些差役不快。
　　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宋筠这么多天也是看明白了，打从他落为阶下之囚的那天起，在这些差役眼中，已经不算人了。
　　特别是那个陈老六，动辄对他们打骂不止。
　　前几日为了几个冷馒头，宋筠已经把自己藏私房钱的地方供了出去，这才换得几分好脸色。岂料这几天似乎是看到自己拿不出更多银子，陈老六的脸色瞬间就拉了下来。
　　为了这，他这两天没少挨鞭子……
　　此刻那位牢头已经晃悠悠走到宋筠身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筠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气声。
　　“喏，这可是我给大家伙买的烧鸡，要不要尝尝?”
　　一差役忙接过他手中的烧鸡，忙不迟疑拆开闻了闻：“头儿，大方啊，这可是一品楼中的蜜烧鸡，听说连当今圣上都对它赞不绝口，没想到今日沾头儿的光，居然也可以尝尝……”
　　一听说这么好的东西，那些差役全都缓和了脸色，也不记得刚才那些冷嘲热讽、剑拔弩张的局势。
　　就连那个凶神恶煞的陈老六，此时脸上也笑开了花：“嘿，要不说头儿就是对我们好呢！”
　　此话引起了众差役的阵阵恭维。
　　这也不意外，谁不知道这一品楼中的蜜烧鸡可是得一两银子。这几乎得是寻常人家几个月的嚼用，谁舍得买？
　　陈老六看着狼吞虎咽的众人，有些意动，但迈开步子他就想起还有一大批囚犯要安顿，不免心情越发不好。
　　“唉，记得给我留点！”
　　不甘心留了话，陈老六转头看着身后那群害他没吃着美食的囚犯，心情越发不好。他抡起手中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了下去：“你们这群牲畜，动作还不快些！”
　　为了少吃点苦头，宋筠只好随着推搡的人群跌跌撞撞移动。但即使这样小心躲避，宋筠还是挨了好几鞭子，受伤之处更是火辣辣疼。
　　“哥哥~”
　　一道极细小的声音传来，宋筠低头就看到幼弟宋真拉着他的衣角，眼巴巴地瞧着他。
　　宋筠的心顿时软地一塌糊涂，想到幼弟年纪这么小就要吃这样的苦头，宋筠对他更是怜爱，忙压低声音柔声问：“怎么了？”
　　宋真没有回答，只是拽住宋筠的衣袖的手紧了紧。
　　这令宋筠更为紧张，他心中一突，迅速伸手摸了摸幼弟的额头。
　　还好还好，没有发热……
　　宋筠大大松了口气，抄家之时幼弟受到惊吓，大病了一场，连续数日高热不止，差点连命都没了。
　　多亏表哥在大理寺有熟识之人，在多方周全之下，终于保住了幼弟的性命。
　　只是这两天才刚刚好点，两人就被送到京畿大牢。一路上宋筠都提心吊胆，生怕幼弟再次犯病。
　　毕竟京畿大牢可没有熟人……
　　“是不是不舒服？”
　　觑着前面核对册子的差役，宋筠连忙小声哄道：“乖，真真乖，再忍一忍，马上就可以休息了……”
　　宋真没有再说话，看着那个对着犯人厉声呵斥的差役，小小的眼睛中满是惊恐。
　　即使不满四岁，但宋真已经依稀明白，他和这群犯人是一样的，闹会被打，哭会被打，说话也会被打……
　　一定很疼！
　　缩了缩身子，宋真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探出了脑袋。他刚才看见了，哥哥为了保护他，挨了好多鞭子。
　　宋真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打他，但他知道，只要自己不躲在哥哥身后，哥哥就不会挨那么多鞭子了。
　　宋筠不知道幼弟的想法，但他可以明显感觉到幼弟的身子在发抖。
　　瞥向前面凶神恶煞的差役，宋筠心领神会，他咬了咬牙，弯下身子把幼弟抱在怀里。
　　手脚上的铁镣铐已经非常重了，再加上体重不轻的幼弟，不到片刻宋筠就有些吃力。
　　“宋筠宋真！”
　　所幸差役很快就叫到了他们的名字。
　　宋筠抱着幼弟走到差役面前，低着头像前面犯人一样恭恭敬敬叫了声“大人……”
　　一道恶心的视线投了过来，宋筠不抬头就知道。那个叫陈老六的差役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这一路上都在盯着他找他的错处。
　　“等等！”
　　果然，在宋筠即将踏入牢房之时，陈老六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宋筠忍了这口恶气，低声道：“大人有何事？”
　　陈老六看着面前这个即使身着囚衣仍然彬彬有礼的贵公子，心里狠狠地啐了一口。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些装模作样的贵族公子，不就是投了个好胎，落了个好家世，眼中从来没有他们这些低贱人。
　　就算现在沦落得比他们还不如，但这些人眼中的傲气更让人厌恶……
　　“何事？呵”，陈老六冷哼一声，将宋真狠狠拽了下来，拎着手中仔细打量：“当然是核对犯人相貌和名字是否属实，以防有人换人啊！”
　　宋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拽得一个踉跄，等回过神来就瞧见陈老六拎着幼弟的大腿来回甩。这危险的动作惊得宋筠肝胆俱裂，急急忙忙伸出双手在下面接着，生怕陈老六一个手滑幼弟就性命不保。
　　“大人！”
　　宋筠完全丧失了平日的冷静，厉声喊了一句。
　　话一出口宋筠便知道要遭，有道是小鬼难缠，今日陈老六数次找他麻烦，都已经被他不动声色挡了回去，
　　但这次，他明显失了态，上了当。
　　压住心中的怒火和担忧，宋筠此刻完全没有心思再像往常一样奉承陈老六。只能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大人可是对完了？”
　　“这才更开始，急什么！”
　　陈老六的一句话把宋筠好不容易压下来的怒火重新燃了起来。
　　宋筠很想把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打一顿，但他知道他不能。他已经不是威宁侯府的公子，只是一个罪民。
　　陈老六得意洋洋得看着面前这个所谓的贵公子大气不敢喘的样子，只觉得心情舒畅。
　　呵，别以为他是个大老粗就看不出来，这个宋筠自持身份，刚开始压根就瞧不起他，连喊个“大人”都支支吾吾，明显就是看不起自己。
　　此时看到宋筠吃瘪，陈老六脸上的笑容抑制不住，不行，他得再想个折，狠狠挫挫这个宋筠的傲气……
　　“欸呦！”
　　办法还没有想到，陈老六就感觉脑壳后面一阵疼痛。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陈老六就感觉手心一松，回过头就看到本应该在自己手中的孩子此时正好端端站在宋筠身边。
　　再一抬头，陈老六再大的怒气也只能化为一句话：“程……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