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涧茗》风里卖元宵

1、第 1 章

　　梦和现实似乎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容易混淆。我时常分不清某些事是真实发生过，还是梦里的惊鸿一瞥。

　　小时候住在姑姑家，房子周围许多四通八达的小巷，都由相同的青石板铺成。对现在的我而言迷路完全是异想天开，小时候却觉得那是一个极易迷失的乐园。独自溜出门时只敢走熟悉的一两条，被大人带着绕路时也是紧紧握住大手，云里雾里地穿街过巷，幼稚的脑瓜里装满对世界的防备。

　　住了近一年，我没跟任何邻居家的小孩玩儿到一起，总觉得四周沼泽一样的灰建筑像可怕的陌生人，整日用古怪的眼神无声盯着我瞧，姑姑成天忙着打麻将，只管最简单的一日三餐。我猜，那时被父母落下的我大概就是寂寞而生冷的，却又对外界充满战战兢兢的好奇。

　　那时我常梦到那片迷宫。

　　梦里天色鸦青，水泥墙沉闷伫立，我孤身一人，斜挎一个小挎包，小心翼翼地走着一条平日不敢涉足的小路。四周死寂，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心里狂热地猜想迷宫里究竟是什么。

　　拐了一个又一个弯儿，总也走不完的小巷措不及防到了头。抬眼一看，哇！一家冰淇凌店！

　　店面宽敞，富丽堂皇，门口的店员姐姐正朝我甜甜地笑。

　　我捂紧小挎包走上前，店里的冰淇凌竟然是做成穿在身上的衣服的模样，一件件挂在门边，大多做成厚实的青布棉袄，还有薄T恤，外裤等等等等。我看入了迷，问店员姐姐多少钱一个，店员姐姐说了个什么数记不清了，反正我小挎包里的钱刚好够支付。

　　没等我欢天喜地地尝上一口，梦就醒了。

　　一睁眼还是姑姑家漏光的窗帘，可是我的记忆中却悄然多出了些浑水摸鱼藏进来的小情节。那时我是真的坚信有那么一家冰淇凌店，就藏在弯弯绕绕的巷子深处。

　　可是，我不敢去找，也没跟任何人说。

　　没过多久，爸爸妈妈回到家乡，把我接回了“家”。

　　没过几年，我长大了，但仍然幼稚，也始终没忘那段时间里做过的梦。

　　终于，这次我有朋友了，也有胆了，可以衣锦还巷，去找那家心心念念的冰淇淋店了。

　　还是背着斜挎包，装着皱巴巴的钱和激动的心，一头钻进了巷子，凭着玄乎其玄的方向感，在几条错综复杂的小巷里四处乱撞。走了不知多少次回头路，绕到不知第几个弯，眼前还是那片水泥森林，梦里的神奇冰淇淋店渺无踪迹，好像真的从未存在过。

　　我不信，就是一直走一直走。终于绕到一条较为宽敞的大道上，也不怕迷路，就着陌生的风景四处瞧。竟真的捕捉到一家小杂货店的后门。那真的是一家最狭小廉价的杂货店，后门满是油烟留下的陈年污垢，一眼望去脏兮兮的，在家乡常见不过。

　　平白绕了这么多圈子，终于见到可能有冰淇淋卖的小店，我自然欣喜若狂，死马当活马医地冲进后门，神采飞扬地问老板买冰淇淋。老板哝哝嘴，让我自己到一旁的冰柜里挑——那冰柜里自然都是三元五角的廉价冰棍儿，而杂货店也不是什么藏在小巷中心的神秘住址——我其实早已不知不觉绕出了乱糟糟的巷子，一出正门便当面撞上了车水马龙的喧嚣街道。

　　那天啃着冰棍的我满心欢喜，隔了大概四五年才模模糊糊认识到当时找到的并非梦里的神秘冰淇淋店。

　　那真的只是一家再平凡不过的杂货店，那些曾让我望而却步的小巷也不过多走几次便了如指掌。那些梦大概也只能永远留在流失了的童真中，再难拾起。

　　可是潜意识里，我仍然愿意相信，老家的巷子深处确实有一家冰淇凌店，卖的是冰淇凌做的老土衣服，不好看，但应该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