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世倾君》拂尘为君

55、第五十五章 与君破雾遇香灵

　　雾来观前的长阶上密密麻麻排满了人，人群一阵骚动。

　　“让我先去。”

　　“我先我先。”

　　“唉，别挤别挤，掉出去会被怪物吃掉的。”

　　“香娘娘一定会保佑我们的，等见到香娘娘就好了，香娘娘会带我们去安全的地方。”

　　“去观里的人就没有下来的，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的，道长说了是度修为力成仙去了，成了仙人就能离开这个镇子了，这是我们唯一能出去的办法。”

　　“就是，道长怎么会骗我们。”

　　人群歪歪扭扭在议论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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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倾本以为穿过浓雾，站得高一些，便能找到方向，便更利于找雾来观了，谁料，镇子最浓处，便是这个道观了，相应地他们排在了最后，听到了前面议论的碎语。

　　“冰球，我有个办法。”世倾略一打量这高低之势，唤了玄烬一声，使了个眼色过去，玄烬了然，将寒影剑递给她。

　　世倾将袖中红绫绕了剑柄几圈，便越过人群，往道观最高的那根珠子缠去了，世倾抓着这一头，示意玄烬带妗妗先过去。

　　玄烬便背上了妗妗，几下轻功便在人群的讶然声中，立在了道观檐上，惹得一众道人拿了拂尘就过来刺他。

　　他取下了寒影剑一边抵挡，一边扯过红绫，世倾便脚点地借了力往那边过去了，顺带一个旋身用红绫抽了一人的拂尘。

　　在另外几人拂尘将要刺来的时候，他们身后的人群见无人守道门，欢呼着一下子向这边涌来了。

　　“愚蠢之辈。”带头的道士硬是生生转了势头，聚了真气去抵挡涌来的人群。

　　世倾见势用红绫缠住了玄烬的腰，带着身边两人闪身进了道观，道门合上，将道人和一众百姓隔在了门外，玄烬取下了木簪横在了道门上，音消气减，与外面隔绝了开。

　　“无尘，可是有香客来了？”浓雾起，沉香来，一道窈窕的女子在雾里不远也不近。

　　“香娘娘，来人不是香客，怕是……来找麻烦的。”随着诡异的一道骨头咔嚓声音响起，另一道低沉的青年声音响起。

　　骨头咔嚓声再次响过后，那道清雅的女声哀怨了一句：“观里很多日没有香火了，我都遇上麻烦了呢。”

　　“香夫人？”世倾注视着迷雾，护着妗妗退了半步。

　　步履声传出，浓雾由远及近：“夫人的称号，我的香火仆从喜欢这样称我，这位香客是见过了？”

　　绕了世倾他们一圈后，那女子说话了：“哟，这女娃是吕妗妗吧，她留下，我可以满足你们任何愿望。”

　　“香娘娘，别执迷不悟了，那个男人只是利用你，就算你吃了我，我也不会让你错下去！”这下骨头咔嚓声响起时，世倾听出了那男人声音的不对劲，这迷雾中的分明是一个人身上两个灵魂，或者说是……两张脸！

　　又一声，换那女子说了：“无尘，三百年了，我已经错了，多杀一个负心汉，多屠一个村，我就是给那些蒙在鼓里的女人一个警钟！离谱下去又如何！”

　　“可你连女人也没放过不是吗？！”那青年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女子声音远了：“对！都是因为孩子！孩子！哈哈哈……人世间的牵挂，最是可笑……”

　　等世倾追着声音过去的时候，她的胳膊被玄烬拉住了：“别去，前面雾里藏了魇息，那人见过魇兽，里面还有别的东西。”

　　世倾脚步顿了，她嗅到了一股血气朝他们这边扑来。

　　随着一道男人的低吼声传出，世倾看到了雾里的那个张牙舞爪的狼狈男人，正是吕妗妗的爹，来不及细想，他们带着妗妗避开了这个如困兽一般的人。

　　巨大的风烟卷散了这方的雾气，吕妗妗见到了那人，趴在玄烬背上，哑着声音哭着叫了一声：“爹！”

　　然而那人魔性大发，哪还认得她，听着声音便朝玄烬那儿扑去。

　　“冰球！”世倾见风势不对，缠住那人的红绫愣是没有起到多少力道，她担心喊了一声。

　　玄烬虽是拿了寒影剑抵挡，风势相帮，直到被逼到一处墙角，他眼神一凝，拿剑直朝他劈了过去，黑血四溅的瞬间，他抬了衣袖遮住了妗妗的脸，冷眼看着这中年男人满脸狰狞地倒在他面前，这才收回了剑。

　　妗妗睁大了眼睛，哆哆嗦嗦地无声哭着，世倾过去抱下了妗妗。

　　“啧啧，好厉的兵器，看着非凡器呢，劝你别乱了繁芜间因果，管你是三千世界何方神仙，乱此因果，你当罪不起！”

　　玄烬敛眉，手轻地划走了眼睫上的血珠，威声道：“本座纵横九幽之时，你不过子虚乌有，如今也不过区区蝼蚁，也敢大放阙词，因果若欺本座凡身，本座便斩了这世间因果，天道能奈本座如何？！”

　　玄烬说着，脸上刺金纹路竟然渐渐地有浮现的意思，世倾自然知道他是何意，忙地拉住了他的手：“冰球，这是繁芜间，万不可此时将邪气放出来，会反噬的，冰球！”

　　“好啊，那就以柔和的方式。”玄烬的瞳眸从冰蓝又恢复到深邃蓝，再次压下了体内呼之欲出的所有气，提了寒影剑，朝雾里刺去。

　　三天三夜，不断有魔物的尸骸从迷雾中被扔出来，白雾渐渐成了血雾，最后黑风敛去，雾散的时候，观中血流成河，染红了外面长阶，即使玄烬有意收回了木簪，也愣是没有一个人敢踏进道门，包括几位道长也是。

　　玄烬最后浑身血污，一手提剑，一手扼着那诡异妖道人从血雾深处出来。

　　那女子的声音带着将死的惶恐与震惊：“你……咳咳咳，你你是……紫微天宫的帝君……咳咳咳，不是应该……以苍生为重吗……咳咳……我……”

　　“帝君，只在话本里。”玄烬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一手扯着她的咽喉，往上提的时候，竟生生地将她的半张皮从这位道人身上剥下来了，随着一道凄凉的笑声撕裂般传开，道人身上金光闪现，白发从他身后生发了出来。

　　一道血红的魇息将要逃走的时候，玄烬伸手却扑空了，看着消散的魇息，他敛了眸子有些森然，低语了声：“竟还有旁观者……”

　　“无尘……老祖……福生无量，得道归位……恭贺老祖！”几位道人见了香娘娘被剥离了去后，显现出了他们供奉的老祖，纷纷献以道礼。

　　“天尊无量，弟子愚昧。”无尘从地上起身，对玄烬行了道家大礼。

　　玄烬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你方才已然悟道，金光现，魍魉去，非成于本座，得道天助。”

　　“确，然。”无尘道人说着闭上眼，体内金光乍现，悬在道观之上，手结剑指印，威声压众：“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此咒七七四十九天不绝，雾来镇的雾气散去，更名雾去，同改的还有雾去观，观内香客不绝，百废待兴之时，皇城相助古江。

　　无尘道长收下了妗妗为弟子，与世倾二人告别的时候将一本古旧的册子赠予了她，书册上有淡淡的沉香，没有戾气。

　　后来回常定府读起时，才知香娘娘和无尘道人的往昔情谊，不忍有些唏嘘。

　　三百年多前，雾来观从邝也的勒耶国请回一截沉香神木，据说是五雷击枣神木时，从天上仙树上断的一截，闻其香似能见天上仙神，于是被日日夜夜供奉在观中，后来受了太多繁芜间香火气，沉香木生了香灵，据说拜了雾来观的沉香木，便能喜乐无忧，福祉绵延，于是来来往往香客不绝如缕，有些香客，远道而来也不过只为一品香泽。

　　人性岂能全真全善，无尘便是被一位香客遗弃在道观里的婴孩，他不哭不闹，在香案下待了七天才被观里的道长发现，这才免了被饿死。

　　说来奇怪，无尘从小便说自己见过香娘娘，记得所有关于香娘娘的梦境，也记得所有香娘娘和他说的话，于他而言，香娘娘似亲非亲，似神非神，这种生来便沾染上的羁绊，从香娘娘化形的那一刻便更具体了。

　　沉香的香火灵气孕育了一众小妖灵，而这些小妖灵反哺于它，化形之时，香娘娘素衣香雾，天降祥瑞，妖灵相贺，好不圣洁。

　　每每无尘抚琴的时候，便会吸引来香娘娘稍待片刻，香里有她的样子，而他的琴声她能听明白，再从浓淡得宜的香中给他答案。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香与琴的默契，戛然而止在一位男子的到来，那位香客偷走了沉香木，也偷走了她的心。

　　香娘娘唤那人阿风，她说他是他见过最不一样的香客，他每一年都会虔诚地为长辈祈福，但唯独没有为他自己祈福，阿风从少年，一直到学子、考学、中榜、衣锦还乡、富甲一方、受人牵连、一贫如洗……都被香娘娘看在眼里，那男人二十八岁的时候，最后一次前来上香，晚上动了歹心盗走了沉香木。

　　香灵现了，说能满足他愿望，那男人说他经历太多，对很多东西都无欲无求了，一贫如洗的他，连妻儿都没有，只求世间有没有安乐死去的法子，香灵怜惜他，不忍他就此了结性命，带他去了很多地方。

　　在一个仲夏夜，阿风给香娘娘送了鲜花、罗裙，说了白首不相离的情话香娘娘陷进去了，金屋银屋没少为他准备。

　　以为一切都是最好的时候，香灵撞见了阿风的娘子去找阿风，一个牵着一个小女孩，肚子还大着的女人，那女人手里拿着她的衣服金簪银钗，她一袋一袋的钱被送在了那个女人的手里。

　　那一天，香娘娘就变了，她杀那对母女，连着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后来依然若无其事的和阿风吃饭、睡觉……

　　那女人的邻里过来找阿风，没有能活着回去的，直到被阿风发现端倪，香娘娘一边哭着让他原谅，一边却是生吃了他。

　　无尘很久没见到香娘娘了，如往常一般月下抚琴的时候，他闻到了熟悉的沉香和陌生的血气，他抬眼便见了素衣上血迹斑斑的她，泪眼婆娑地站在月华下，她很温柔地在笑，但是他在沉香中，看见她哭了，满地狼藉，他无能为力。

　　本该得道圆满的时候，他放弃的机会选择了留在繁芜间陪她经历，他知道他不该趟这趟水，他修的是清静无为，修的是至真至善，修的是除魔卫道，这是香娘娘的执念，他本不该的，但……

　　他舍了前程，趟了这一趟浑水，自以为是的一定要渡她去彼岸，以琴为引、以声为引、以身为引也好，他总归是要为她做的，就和他入世那七天，她渡他睁眼看这人世间一样！

　　三百年了，尘埃下，曾经的知音，双面已然异心……

　　故人不归，琴难续弦，沉香不复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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