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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琼台 ...

  •   春日即将散尽,半城繁花残落,绿意渐浓。

      这日,赵意突然兴冲冲地跑过来,说要给江来看样东西,还学着影视剧里桥段,蒙住她的眼睛,带她来到御书房的桌案前。

      “一、二、三”赵意数完数字轻轻拿开手。光线突然入眼的不适模糊了江来的视线,她过了瞬,方才徐徐看清眼前的东西。是一张铺满整张桌案的画纸,上面画满了亭台楼阁,山石花草,有些地方有些像穿来前老家过年墙上贴的风景年画,但又有所不同。

      “这是什么?”江来不解问道。

      赵意一脸与有荣焉地说:“这是琼台!”

      江来还是疑惑,她又问“琼台是什么?”

      “你不是很喜欢云阶月地吗?我们可以自己建一个园子,而且要比云阶月地更大更好!就叫琼台!”赵意谈及很是兴奋,满脸憧憬。

      江来却没有被赵意的快乐感染到,她迟疑片刻问他“这是你的想法?”

      赵意兴致勃勃道:“起初我也只是觉得云阶月地好,楚爱卿见我喜欢,便提议建个皇家庄园。这么好的想法,我怎么早没想到?”

      “楚爱卿?”赵意什么时候和楚然这么铁了?江来听他如此说,眼神不由一沉,一时竟对楚然生出几分不喜。

      不过她面上倒也不显,语气只当平常问他:“这图纸是谁画的?”

      赵意语气里带着一丝喜悦和赞赏,他道:“楚爱卿设计的,部分地方按照我的要求稍做调整。”

      他接着又问:“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

      此时的赵意像极了个献宝的小朋友,一脸求表扬看着江来。

      江来很想说:“不怎么样!出这样馊主意的人也不是个好的”可见他如此,一时犹豫,怕说出口扫了他的兴致,却听李常德在外面通传。

      “启禀陛下,谢太傅求见。”

      赵意听到“谢太傅”三个字,脸瞬间沉了下来。

      “谢桓仁这个老匹夫,每次见他都没好事,他倒是会扫朕的兴!”

      还是会扫兴,江来想着,只不过换了个人罢了。

      赵意的一脸喜色瞬间消散干净,他来这个地方做皇帝本来是一件无比畅快的事,奈何偏偏有个谢太傅处处与他作对。

      谢太傅是赵奕做太子时的老师,学问是一顶一的好,只是脾气不好,教书治学极为严苛,常常责罚他。

      后来赵奕登基成了皇帝,而谢太傅作为辅政大臣,虽与皇帝是君臣关系,但也常常言辞激烈地斥责他,有时甚至当着朝臣的面,也不给他留些颜面。

      穿来的赵意与这位太子太傅并不熟,也不可能有什么往日情分,所以面对对方突如其来的斥责时常不胜其烦。可以的话,他真的想直接咔嚓了这个老头,不过他本性善良,害人性命之事,还是不愿做的。

      江来听了赵意这话,不自觉皱起眉头。她也知道赵意不喜欢这位谢太傅。就她看来,那人许多思想确实太过迂腐刻板,且固不可彻,但就治国安邦来说,谢太傅绝对对得起辅政大臣的身份,对皇帝对国家忠心耿耿,殚心竭虑,值得皇帝尊敬。所以赵意再不喜,也不该是这态度。

      “宣进来!”赵意一脸不耐的坐在龙椅上,江来自觉侍立身侧。

      谢太傅进了御书房恭敬行礼后,被赐了座。

      他坐下便一脸凝重地说:“老臣听闻,皇上想要建一座皇家园林。”

      赵意修园子的事在朝廷并没刻意瞒着,又要拨款,又要备材,搞出不小的动静。只不过没人在朝上提过此事,所以居在宫里的江来不知道。

      赵意知道谢恒仁定是要反对,当即便冷了脸,一脸不悦道:“怎么?太傅进宫就是为此事?”

      谢恒仁直言不讳道:“正是!”

      见他回答得干脆,赵意倒也不想绕弯子。

      “不错,朕确实想在玉山建一座皇家园林。”

      谢恒仁闻言站起身躬身行礼道:“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实属不妥,还望您收回成命。”

      谢恒仁要说什么,都在赵意意料之中。可他偏眉目一挑,装作不解道:“哦?太傅觉得哪里不妥?”

      谢太傅对着龙椅方向俯首作了一揖道:“回陛下,去年南方水患,朝廷拨了不小一笔赈灾银,如今国库尚有亏空。今年汛期还未至,尚不知是否会有灾情发生,故臣以为,应保存国力,不宜大兴土木。”

      江来对于去年南方水患一事倒也知道一些。听说朝廷拨去一笔赈灾银被官员贪得所剩无几,上一任监察御史在那边还丢了性命,新派去调查此事的钦差至今还没回京复职。

      赵意觉得谢恒仁就是喜欢和自己唱反调,似乎不给他这个皇帝添点堵,就显不出他这个太傅的为国为民,凭什么他的大义要他来成全?

      赵意全然不把他的话放心上,回怼道:“照太傅此言,天国幅员辽阔,所跨地域甚广,夏有洪汛,冬有雪灾,沿海台风,西北瘟疫,这园林朕此生都不必建了。”

      谢恒仁又道:“若不修园林,便可使天下百姓皆温饱不愁,不惧灾害,实乃我朝之福,陛下之福。故陛下应以江山社稷为重,勤政爱民,属实不该贪图享乐,骄奢淫逸。”

      赵意闻言瞬间大怒“放肆!”他气得拍案而起。

      李常德吓得一哆嗦,江来也被这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只有谢恒仁依旧面不改色,跪得直溜。

      江来被谢恒仁这个老头说得眼角直抽抽,这是典型的情商低吗?这么一通急赤白脸的指责,对象还是一国之君,即使说的是忠君爱国的谏言,也要把皇帝老子的反骨催生出来了,还指望对方能谦虚纳谏,痴人说梦。

      赵意从案前走了出来,距离谢恒仁三步的地方停下,他声音阴冷: “你这话,是说朕是个贪图享乐,不顾民生的昏君了?”

      谢恒仁却是一派淡定,似见惯了场面,只是低头回道:“回陛下,自古忠言逆耳,还望您能听得进去劝。”

      江来:“……人才啊!”

      赵意都要给这老头儿气笑了,他俯视谢恒仁半晌才又徐徐开口:“怕是要让太傅失望了,朕不喜听别人话。”

      这一刻的赵意,脸上不见喜怒,江来却觉得比刚才气得跳脚的他还要可怕。

      谢恒仁听皇帝如此言语,似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心中一凛,面上终于有了惧色,诚惶诚恐地扣首:“臣,只是劝谏,绝无左右陛下之意。”

      赵意只当没听到。他扭了扭手指上的翠玉扳指道: “太傅虽忠心谏言,却有妄图控制君王之嫌,当罚,杖二十。”

      江来一听慌了,赵意若真把自己当太子时的老师打了,传出去这皇帝的名声还要不要?

      谢恒仁听了此言反倒松了口气,他脊梁挺得笔直,一脸坦荡与无畏:“臣——谢恩。”

      这可急坏了在一旁的江来,她要是替谢恒仁开口求情属于干政,要是劝谏皇上不要修琼台,还属于干政,这些可不是她一个御前女官可以干预的。

      可她也不能让赵意真打了谢恒仁。心思一时千回百转,却是无解,见李常德听命出去,情急之下,她一咬牙扑通一声也跪在赵意跟前。

      赵意这边心中怒火未消,看见江来的动作先有片刻震惊,后脸色复又难看了起来。旁边的谢恒仁面上倒是无半点波澜,他跪得端正,始终目不斜视。

      她身下用力过猛,膝盖一时酸爽无比,疼得她面目略略扭曲,眼泪花不自觉从眼角飘了出来。

      “给男友下跪,造孽啊!”江来心中哀嚎,默默祭奠她被双膝压碎的自尊。

      赵意见她表情痛苦,下意识想要扶她起来,却对上江来直视他的眼,他便做势将手背到了身后去,然后摆出君王的架势道:“江尚义这是何意?”

      还挺上道,江来很是满意。她做出一脸恭敬凛然模样道:“回皇上,家父十分景仰谢太傅,称谢太傅不仅学识渊博,还一心为国为民,实乃骨鲠之臣。今太傅受罚,家父若知必然痛心疾首,臣女虽不懂朝政,但却愿替太傅受罚,还请皇上成全臣女孝心。”

      谢恒仁也是听说过皇上身边这位新封的女官一些事的,比如她家世不显,原本是浣衣局下等宫女,却突然被升为御前尚义,再见她生得花容月貌,便觉得她定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了君王。

      谢恒仁一向对这样的女子所不齿。如今却见她如此“知孝明理”,顿又悲从中来。连女子都懂得圣贤之道,怎么堂堂一国之君,偏偏如此不明事理。如此想着,他一脸的痛心疾首。

      赵意不明白江来为什么阻止他收拾谢恒仁,但他见不得她如此,眼下说什么也是要应了她的。

      他故作沉思良久方才长息曰:“小小女子竟如此至贤至孝,实属难得,若令尊知晓必感欣慰。你起来吧。”

      江来未起,大眼睛向谢恒仁的方向转了下,赵意见此自是明了又长叹道:“罢了,若今日朕罚了太傅,岂不真成了昏君。”说着便上前去扶谢恒仁。

      “请起吧,太傅也是为国为民,是朕小题大做了。”

      谢恒仁听高高在上的天子如今竟然会主动说自己的不是,还躬身扶臣下,突感全身僵硬,一时竟无所适从。他起的着急,一下竟没起来,身子不由踉跄一下,赵意见状连忙搀住他,手不自觉碰触到了他沧桑的手。

      被这一碰,不知怎的,谢恒仁犟了一辈子的性子,此时因皇帝这样的动作竟红了眼眶。

      他站好后忍不住用袖子拭了一下泪依旧倔强道:“陛下,那园林……”

      赵意闻言额角青筋跳了跳,忍住不发作,又见谢恒仁已到耳顺之年,头发斑白,却在自己面前流泪,也狠不下心再坚持说修建园林的事,他抬头看了眼已起身站好的江来。

      江来轻轻摇头。

      他会意开口道:“既然国库吃紧,那建琼台的事就依照太傅的意思,且放一放。”

      太傅闻言更是老泪纵横,连忙又要下跪谢恩,却被赵意伸手扶住道:“太傅,上了年纪就不要总下跪了,既然不早了,你便回吧。”言罢,便差李常德送他出御书房。

      人走后,赵意才瘫在龙椅上说:“刚还说给你个惊喜,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江来却摇头说:“那哪里是惊喜?分明是惊吓!”

      赵意没成想江来会这么说,他有些意外地问:“你不希望建琼台?”

      江来也坐下来,揉了揉跪痛的膝盖,刚才她那扑通一跪用得力可是实实在在的,现在还隐隐泛疼,估计是留了淤青。

      她道:“建那么大工程,劳民伤财,万一修好了引起民愤有人要造反怎么办?我可不想被义军砍死。”江来瘪瘪嘴。

      赵意见状也过来蹲下帮她揉腿,手上边动作边道: “瞧你那点胆量,哪有那么容易就造反?造反成功更难,再说,要是真打进来也是砍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来被赵意的按摩连连喟叹,干脆不动了,很没形象地歪在椅子上回他:“你太不了解封建社会了,这里对女人很不友善,国家要是太平还好,要是有个不好,先推出个女子背锅,到时候我就是妲己,是褒姒,是杨玉环!”

      赵意轻笑:“你说的可都是难得的美人儿。”

      江来立时炸毛嚷嚷:“这话什么意思?我不美吗?”

      他看了眼她娇俏的面容便想起方才那一跪,顿感心疼道:“你刚才那一跪真是吓我一跳,你怎么不让我打谢恒仁?”

      江来听他发问,坐正了身子正色道:“古人最是尊师重道,谢恒仁曾经是太子太傅,也就是你的老师,现在他为民为国前来劝你不要修建琼台,你却给人打一顿,传出去,你这个皇帝会被天下人的吐沫星子淹死。这个地方也有舆论压力的好不好?”

      赵意却不以为然道:“古时的皇帝哪个手里没人命,到我这怎么连打一下臣子都不成?”

      江来听他这样说睁了眼看他:“你以前多好性儿的一个人,从来没和谁红过脸,现在怎么上来就要打人?谢恒仁是辅政大臣,有犯无隐,忠君爱民再应该不过,虽说话直些,随意打罚他却不行。”

      赵意手下一顿,过了片刻,起身站起来理了理衣上的褶皱,复又坐回龙椅,之后身子后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开口:“不知道为什么,坐上这龙椅就听不得别人半点违抗的话。”

      江来这一瞬觉得赵意身下龙椅上的金光愈发刺目,扶手上的龙头看着也格外凶猛骇人。她感受到了赵意身上的威压,不知怎么,心里隐隐不安起来,膝盖处刚刚赵意掌心留下的暖意渐渐凉去,又只剩原先的酸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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