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步千里》欢喜铁马

10、乐园

　　胡宇梁的声音不大不小，不知道某个人听到没有，我心虚地瞥了一眼那人的位置，见他随手就填上了一个选择题。
　　放学铃声响起的那一刻，班里没用几秒钟就空了。但李则珘还在座位上填ABCD。
　　所以我也没动。
　　过了一会，他才提起书包起身来到我桌前，放下了一个蓝皮本子。
　　“这是什么？”我拿起来看，整整一本的数学和理综题。
　　看见我已经知道了，他便没在讲话。
　　“这么多啊...只放三天假，我要做那么多道题？？？”我故意拖长了声调，把本子提到空中，在他面前把本子翻得哗哗响。
　　“没让你全做完。”他按住在空中摇曳的本子，“能做多少做多少。”
　　“那还行。”我看着他嘻嘻一笑。
　　“但是，我遇到不会的题怎么办？”
　　“可以找我。”
　　“真的吗！！什么时间都可以吗？”
　　“随你。”他说着提起书包向教室门口走去。
　　看着他的大长腿迈出一步两步，我赶紧抓起本子和书包：“等等我，我们一起走吧。”
　　我小跑着追上他：“你总是走那么快干……?”
　　话还没说完，我伸出的脚不知道怎么就绊了李则珘一下。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说：“走慢了干什么，等你绊我吗？”他一副似笑非笑地表情，严肃中又有点幽默。
　　“对不起。”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也不是总绊你…”
　　我们一起下楼，“李则珘，能不能把你电话号码给我一下？”
　　这电话号码要的有点突然，我继续解释“你不是说有不会的题就找你吗，我连你电话都没有，怎么找？”
　　他报出一串数字，我掏出手机：“等等，我记一下。”
　　他只好停下，等我把手机打开到联系人的页面，他才重新说了一遍。
　　存好后我收起手机，抬起头问他：“那你要不要记一下我的号码？”
　　他没讲话，我继续说：“主要是我怕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看到陌生号码不接怎么办？”
　　他就是很像那种不接陌生号码的人啊...不对，他像那种根本不爱接电话的人。这么说好像还是不对，他像那种不会主动打电话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人会给他打电话的人。
　　没等他回答，我直接掏出书包里的本子撕下一张纸，然后拿出一支笔，在纸上刷刷写下我的电话号码。
　　我举着纸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施舍给了我一个眼神，然后伸手拿走。
　　虽然我很怀疑他下一秒就会把那张纸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不过，我好像也没那么怀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在别人口中特别严肃冷漠的人，却能总给我很多特别的安全感。
　　就是那种敢对他无理取闹的安全感。

　　周五没有晚自习，我们走出校门的时候还是大白天。
　　他骑上车子潇洒离去，校门口前面只有一小段路，然后要转弯过马路了。
　　我慢慢的走在他的身后，转弯时风刚好吹过，带起他的衣角，少年就那么肆意张扬呼啸过马路，那个画面我记了好久，在后来的很多年里，始终忘不了。

　　李则珘这个人吧，总在他那张帅脸上摆出一副冷漠又严肃的表情，他学习很好，不爱说话，有一种超脱年龄的成熟与稳重。
　　自己走回家的路上，我脑子里又不受控制的蹦出那人的样子来。

　　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到楼道里贴着的海报，是一张游乐园的广告。
　　小时候我经常去游乐园，却什么都不敢玩，爸妈就只在旋转木马上陪我绕两圈。后来高一那年妹妹回来了，那天是她回家后过的第一个生日，也是我的生日，爸妈带我们一起去了游乐园。
　　一家三口终于坐上了过山车，我坐在绿化带周围的石头上，那天太阳光很强烈，我眯着眼睛仰望他们在空中大笑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
　　说我羡慕吧，我羡慕死了。
　　可我也很难过。
　　他们从过山车上下来的时候，边走还在开心的讨论着什么，只是在看到被太阳烤的挤眉弄眼的我时，气氛突然有了那么一秒钟的凝固，然后爸爸先走到我身边，问我，小溪，晒不晒。
　　我从石头上起来，顺便拿起了在我身边的包，拍了拍灰尘，然后说，不晒。
　　“爸爸，想吃冰激凌！”妹妹跑过来拉着爸爸的胳膊撒娇。
　　“好，吃冰激凌。”爸爸亲昵的点了一下妹妹的小脸，然后转头对我说：“小溪，走，去给你们买冰激凌。”
　　我开心的说好。
　　那天的冰激凌，融化的很快，并且没有什么味道。

　　一直觉得，我偷走了别人的幸福，快乐，爸妈，家庭。所以我很难顺畅地呼吸。
　　也很难理直气壮地难过。

　　如今再看到这张海报，思绪被牵回了那天的游乐园，我却只觉得解脱。

　　国庆节假期的第一天，我起床洗了衣服，然后坐在书桌前，把各科的作业铺开在面前，排列了一下顺序，按照先做认为会完成的比较快的，所以先做英语，再做数学，然后是理综，最后写语文。
　　英语最讲求的就是词汇量和语感，好在这两样都是我的强项，所以每次做英语题的时候，我几乎不会用太多的时间，很多文章扫了一眼就明白了主要意思，很轻松的就能选出正确答案。
　　做数学题的时候，我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真的进步了不少。不得不说，李则珘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老师，他从最开始讲题三言两语就讲完，然后看着我一头雾水的脸，皱着眉再给我讲一遍，到后来，不用我说他自己就清楚的明白我懂的点在哪里，也不仅仅只是把钓来的鱼拿给我，还告诉我，以后应该怎么才能钓到这条鱼。
　　做了一上午的题，休息的时候我算了下下次月考的日子，突然期待了起来。
　　吃过午饭后我拿出李则珘给我的题，翻看起来。
　　他给我的题都是自己手写的，有的是在某个资料上抄上去，有的是他根据我的薄弱点自己编的，甚至比在资料上找来的还难……
　　为此我不禁无数次的膜拜过他。

　　在一班的这一个月里，我见过几次有几个男生来找李则珘讲题，我深知他那种不管别人死活的讲题方式，别人听了一定比没听前还难受。
　　所以当我看着那些男生抱着书本离开时迷茫的神情，笑喷过无数次。
　　然后就发生了以下情景：
　　有次晚自习上课前，有个男生突然来到我旁边，在我面前摊开了一本题，他说：“你能不能帮我问问李则珘这题怎么做，然后…再给我讲讲？”
　　他手指着书本，看着我的眼神无比真诚。
　　我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他继续解释：“我看他每天都给你讲题，你好像都能听明白，但他给我们讲的，都听不太明白…所以……”
　　他带了个黑框眼镜，隔着镜片我都感受到了他的真诚。
　　所以我也真诚的对他说：“其实他之前给我讲题我也听不懂，但后来多问几次，他就知道我们不懂得地方一般都是啥了，到那时候再听，就能听懂了。”
　　只听他为难的说道：“我们都当了三年同学了，问过他很多次，还是听不懂..”
　　好吧。那我帮你问。
　　自习课我拿着书拍了拍李则珘，指了指男生不会的那道题。
　　李则珘看了一眼，然后抬头对我说：“这是你的题？”
　　“对啊。”
　　“你做竞赛题干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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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额…我多学一点？”
　　他无奈，然后巴拉巴拉讲起来。
　　不愧为竞赛题，绕的我根本记不住上一步怎么得来的，下一步就又来了个转弯。
　　“等等，我拿笔记一下。”我打断他，随便抽了支笔握在手里，万事俱备后才对他说：“好了，你讲吧，再讲一遍。”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又拿出一种逗猴子的眼神来看我。
　　我心虚地不看他。
　　过了一会，他才继续讲起来。
　　最后我不负所托，交了一个好差。
　　自此开了这个头，班里的同学不知道怎么就都来找我帮忙，终于在一次两次之后，被李则珘抓住了。

　　上午两节课之后的大课间，我一般都在那个时间“答疑解惑”，因为李则珘在那个时间都会出去打篮球。
　　所以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一天，当我的桌子被一堆男生围得水泄不通时，李则珘和胡宇梁一前一后走进了教室，这俩人混进人堆里，直到我讲完。
　　我抬起头就看到胡宇梁用一副看戏的表情贱贱的说道：“吆，宋双溪，开班呢！”
　　我不知道李则珘什么表情，因为我根本不敢看他。
　　大家看到李则珘后就四散而逃，很快我的面前只剩了胡宇梁和李则珘两个人。
　　我心虚地瞥了李则珘一眼。
　　然后他俩也走开了…

　　我想着有事一定要抓紧解释清楚才好，毕竟我以后还需要大佬的帮助。
　　所以我像哈巴狗一样坐到李则珘前面的位置上，露出了一副很狗的笑容：“那个...你应该没生气吧？”
　　刚问出这句话，李则珘的前桌就回来了。
　　他前桌是一个很娇小的姑娘，说起话来声音却粗的很：“同学，让让。”
　　当时我光顾着分辨李则珘的表情了，没注意身旁来了个人，她对我说话的时候，我惊了一下，不禁打了个哆嗦。
　　然后我就看到李则珘被我逗笑了。
　　居然还能被我逗笑…我放心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我打算等到晚自习再和他解释这件事，却没想到中午就解决了。
　　八中的学生中午大部分都回家吃饭，只有住校生在食堂吃，但还有个别跑校生也会留下来。
　　我就是那个个别。
　　没想到那天李则珘和胡宇梁也出现在食堂里。
　　我看着胡宇梁和李则珘在人满为患的食堂里寻找座位，然后就看到了我，胡宇梁像看到救星一样拉着李则珘就冲我过来了。
　　“宋双溪，拼个桌。”胡宇梁一屁股做到我对面。
　　李则珘坐到了我的斜对面。
　　“唉，以后还是不来食堂是吃饭了，怎么连个座都没有？”胡宇梁啃着鸡腿，接着问我：“你天天都在食堂吃饭吗？”
　　“对啊。”
　　“食堂的饭有那么好吃吗？？？你为什么不回家吃饭？”
　　我抬起头看着胡宇梁天真的表情，然后说：“回家也没饭吃。”
　　“没饭吃?你……”胡宇梁想起什么似的，然后就闭上了嘴。
　　“我爸妈不在这边，所以，家里没人做饭。”我坦然说道。
　　一直都没讲话的李则珘突然抬了抬眼。
　　大概不会有人能够体会这种感觉，说出“我家里没人做饭”的时候，我身心突然特别的放松。
　　就像是，我在把曾经偷走的东西一点一点还回去的感觉。
　　这个话题彻底死亡。
　　呜呜泱泱的食堂里，我们这桌安静的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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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宇梁巴拉了两口米饭，然后就火速离开了食堂。
　　这是一个好机会，我开口：“李则珘，今天你生气了吗？”
　　他用眼神告诉我：你先解释解释。
　　好吧，我继续解释。
　　“主要还是你讲题讲的别人都听不懂。”我瞄了他一眼，看到他放下筷子，冷冷的看着我。
　　然后我秒怂：“哎呀，主要还是我的错。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
　　他点了点头，然后“嗯”了一声。
　　“那你不生气了？”
　　“我说我生气了吗？”他反问我。
　　我刚想说点什么来证明他生气了，但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
　　“所以你以后还会继续给我讲题对吧？”我没出息的确认。
　　“以后他们再来找你，直接让他们来找我。”他没回答我的问题，然后端着餐盘站起来：“我尽量让他们听懂……”
　　我也端着盘子起身：“那我呢，那我呢？？？还管我吗？？”此刻我无比着急。

　　他站在我的身边，比我高出一大截，看我的时候得先低一低头，相反，我看他的时候要稍微仰一仰头。
　　从我出生到现在的这十几年里，曾经仰头看过很多东西，比如幼儿园老师手里拿着的玩具，或者是挂在我们家墙上的字画，又或是游乐园里过山车上我的家人。或者是其他太多因为身高限制而发生的仰望，但却从来没有此刻，我仰头看李则珘，没有刺眼的阳光晃眼，也没有感觉到脖子很酸，相反的，那种感觉好像都要把我在游乐园里仰望时的困窘给一点点消融抵消，我好像到了自己的乐园。

　　我仰头看他的时候他刚好低头，我撞上了他来不及收回的笑意，然后听到他说：“看你表现吧。”
　　李则珘学坏了，他在哪学来的这种戏耍的表情？？
　　但我继续哈巴狗似的：“我表现可好了，李老师可不要放弃我啊！！”
　　很久之后，我才听到他“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