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岭》洛子卿

5、第 5 章

　　接到消息是凌晨3点，住在我楼下的女人哭了，她是我的房东，也是LUYA的婶婶。
　　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一路上我听见自己喊花形，花形，花形……
　　冲出电梯的一刹那，他与我面面相对，我向他跑了几步，却再也靠近不了了。
　　“LUYA……”
　　“……”他望向“手术中”的灯，然后缓缓走开。

　　救援就要结束时，第三次雪崩开始，LUYA没能躲开，被埋在几十尺厚的雪面下。
　　整整三个小时。
　　等他们把他挖出来的时候，他的肋骨全数开放性骨折。

　　再看到他，LUYA的全身插满管子，象一些散碎的零件凌乱地摆在床上，他扭过头，看到站在观察病房外的我，笑了。
　　“KENJI，我很笨，没躲开。”他拉住我的手，不停地喘。我将那封没有拆的信握在他手里，他说：“能念给我听吗？”
　　这个时候，站在一边的花形走过来，一把抢过我正拆着的信，打开来看了。
　　“HANGATA，她说什么？”LUYA用劲地撑起来，等待着。
　　“……她说，非常抱歉，她不能来了。”
　　我不敢相信，很远的地方，有什么被打碎开来。
　　“KENJI，你最会骗人了。”LUYA哭着笑，笑着哭，“不过……这样最好……”
　　最后，他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过来。

　　看上去最不相关的我被医生叫去办理一些简单的手续，黎明时分，我走进LUYA躺过的房间，捡起被花形扔在床下的信，展开来，上面写着：
　　X月X日，中午1点，机场12候车厅，爱你的LUYA新娘。
　　PS，我将穿上婚纱。
　　I LOVE YOU。

　　我在花形那个干净的家的地下室找到他，我握起拳，想如何才能让自己的拳头用最重的力打在他脸上。
　　他背对着我，疯狂地找着东西，看着那个背影，我甚至连走上前去勇气都没有。
　　我想叫他，却只是在喉咙里咕隆一声，他听见后转过脸来，瞪着早已盛不下泪水的眼睛对我说，“藤真，我找不到送给LUYA的结婚礼物……”
　　我跑过去，被他一把揽进怀里。这时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为这个人动容过那么多次。
　　笑，哭，愤怒，喜悦……

　　“花形你不要哭，花形，你那么坚强，你如果哭了，我怎么办？”我抬起手，抹着他不断滚落的泪水，全身都湿了。
　　两个人在一起时，不仅仅只有我那样的孩子气，花形哭的时候，比我更象一个孩子。
　　“藤真，我不是故意的，藤真对不起，藤真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既然是深爱的，又怎么能不负责任地随便抛弃？
　　既然是深爱的，又怎么可以让他被痛苦折磨？
　　既然是深爱的……

　　一周后，笼罩在悲伤中的我们，小镇和整个雪山迎来了一个晴天。
　　花形带我去攀登绝岭。
　　没有风暴，没有雪崩，甚至，我们没有说一句话，他走一步，我走一步，一跟一随，就这样登了顶。
　　心静如雪面，我站在绝岭的最高点，看小镇，看花形，看他背我下山时穿过的松林。
　　他脱掉厚厚的手套，帮我搓搓冻红的耳朵，拉着手一路往南岭走去。

　　第一个征服绝岭的人葬在这儿，人们只找到他的笔记本和手套。
　　他是个日本人，是ALPS协会的创始人，是花形的父亲。
　　花形看着这里的雪面，眼神很深邃。
　　“正如你所说，我不喜欢这里。尤其不喜欢绝岭……”他看着眼前雪白无暇的山陵，笑得很淡然，“我很想念日本。当年被大人拉上飞机的时候，在心里暗暗发过要回去的誓言。没想到后来父亲会在这里出事。没过多久，母亲也走了。相爱那样久的人，始终不会丢下另外一个自私地活在世上，我和日本失去了联系，那时，已经十多岁了吧，因为父亲与当地政府的和约，也能过着富足的生活。但我却是一个人了。一个人被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你恨这里？……”我握紧他的手，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够传到他心里。
　　“不，我不恨这里，雪山是很美的，这样有神性的地方，怎么能恨它。”他将手平摊在雪面上，“我恨我的父亲，我曾经在这里诅咒过他。他不爱我，甚至不爱我的母亲，他只爱他的雪山。就算到了生命尽头，念念不忘的，也还是雪山。”
　　“他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有些绝岭是不能被征服的。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这句话写在笔记本上，下面写着我的名字，妈妈说，这是他的遗言。”
　　他自嘲地笑笑，“这就是让我留下来的原因。”
　　“他那样自私的人，并不知道留给我们的是什么，口口声声说这个世界上最深爱的，却那么轻易为了所谓的理想不顾一切的放弃了，这难道就是人们说的英雄主义吗？我不懂，我只知道自己和母亲有多痛苦，只知道真正的失去不只会是一个生命而已，所以，我留下来。”
　　“阻止我们吗？”
　　“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我没有办法阻止谁。但我想，如果给父亲一个机会，他是不是还会义无返顾地选择雪山，那么，如果给其他人一个机会呢？有一天，总会有一个人，明白，并且放弃，我相信的，我不想再这样沉浸在悲伤里，为了别人，也为了自己。所以，我努力地工作，只为他人争一个机会。……藤真，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征服的绝岭。我是，LUYA是，你也是……”
　　“所以你骗了LUYA。”
　　“所以我骗了他，我们这样的人，不知道什么叫未来，每一天都会是最后一天，又怎么能有深爱的人……”
　　“花形……”
　　“一直很努力地克制自己，是不想伤害别人，如果连自己都做不到，又怎么可以要求别人做到？……”
　　“花形！”
　　“就算是无意间伤害了某个人，也总比留他一个人，一个人哭一个人继续生命一个人孤独……”
　　“花形……”
　　“所以我是不可以说爱的，我不能，即使真的有一天遇到一个奇迹，我也不能……”
　　“不要再说了！”甩掉身上所有的累赘，张开双臂，只想抱他更紧一些，“不要再说了……花形……”
　　“这样会冷到的。”他努力想将我推开。
　　“我爱你。”
　　“山上风很大……”
　　“花形，我爱你。”
　　“藤真不要任性了，我求你，求你了……”花形哽咽着，用手撑开我，“我不可以，不可以！求你了……”
　　“我知道，你也爱我……”我用手抚过他的额头，“我知道的。”
　　“不可以……不……可以……”
　　“为什么不能承认，如果你不爱我，你不会来找我，不会告诉我这么多，不会坚持让我回去不会那样对我不会带我到这里来不会哭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不承认？”我冲着他的脸狠狠打过去。

　　我在雪地里狂奔，我想为什么那天自己没有死掉，为什么救我的不是别人，或者干脆为什么不让我去工作，不来这个鬼地放遇到这个鬼人做了那么多鬼事，“藤真！”我听到他在喊，“藤真！……”
　　“我爱你……”
　　“藤真，我爱你……”
　　我爱你，但我害怕，只因我不想让你伤心，不想让你一个人哭一个人孤独，一个人，被自私地抛在这个世界上，继续生活……
　　神，你听了吗？
　　为什么不庇佑我们……

作者有话说

　　好吧我还是被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