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下雨》郁沙

1、这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夜晚

　　“姐，有你的电话。”
　　瘫在客厅转着频道的正彦听见叮铃铃的声音，随手捞起沙发旁边的电话接线，啊啊嗯嗯了几句之后扬高了声调呼唤他那正在咬杀……不，是斩杀洋葱的姐姐。

　　早苗放下进行时的工作，到洗碗池打开水龙头洗净手舀了点水泼眼睛然后慢腾腾的走出去，“正彦啊其实你不用叫那么大声我也听得到的，你平时的声音已经和斯夸罗先生差不多了真的，我知道你现在青春期很希望别人注意你但是这种方法……”

　　正彦少年一脸黑线的把手提电话递过去顺便截断了早苗未完的唠叨，“姐姐你太夸张了……嘉木那边的电话。”

　　“又是学生会的那些孩子么，”早苗自然的把注意力转到电话上，“你好我是早苗，您哪位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没事我挂了洋葱还没切完呢。”

　　“早苗学姐……！我是森湘！”电话那边很是嘈杂。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过来，那语气听起来却像是声嘶力竭的尖叫，还带点哭腔。

　　“哦哦森湘啊，怎么了么？”早苗点点头，“你的声音有点不对劲。”

　　“早苗……快……XX酒吧……阡陌……泼……”

　　那边突然发出好像爆炸一样的轰声，早苗的耳朵被震得隐隐发痛，顾森湘的话被背景淹没，露出水面被抓住的只有那么几个字眼。

　　早苗默默的把电话挂了。

　　“诶姐姐你要去哪？”
　　五分钟后，等着开饭的正彦少年看见自家姐姐换了T恤牛仔裤拿着本厚厚的精装书打算出门。

　　“我有事出去就不做晚饭了，正彦你如果要到外面吃就到柜子里拿钱，到恭弥家找他一起也行。”早苗直愣愣的站在门口COS木头了两秒钟，然后回头对自家弟弟吩咐道，“哦至于这衣服么，我平时裙子多反正这种衣服我也少穿就不买新的了，反正都是我以前穿过的正彦你那么多衣服少这么一件也没什么关系。”她套上鞋打开门，“那么我走了。”

　　被“抛弃”的正彦=口=状风化。

　　——说了这么多连吐槽的机会都不给他吗喂！！！

　　不喝酒会死星人，Y市最火的夜店，白天破破烂烂好像鬼屋，晚上金碧辉煌堪比皇宫。

　　早苗她表妹库洛姆她亲姐，自以为名字很苏的苏阡陌，据嘉木学生会副会长顾森湘所言正在这间怎么看怎么诡异的夜店里，不知道是喝醉了作泼妇状发酒疯还是把酒泼人家脸上了……总之就是闹事了。
　　早苗看了看小的要命的门口旁边挂着好像日本江户时代那会的店旗——哦不也许说是破布更为贴切——她定定的看了它三秒钟，从那本精装书的内页抽出两张钞票放进好像乞丐一样衣着破烂靠在店门口的售票员面前的大口碗里，拿着对方递过来的黑色勺子走了进去。

　　少女坐在扭扭曲曲的吧台前一瓶一瓶的灌着伏特加，在酒保拿酒的空隙里抽出ESSE，点上火狠狠的吸一口，然后慢慢的吐出白色的烟雾。半分钟就干掉一支，速度令人咂舌。
　　顾森湘想劝阻却被自家会长一个静如死水的眼神惊到，只能乖乖坐在高脚凳上一动不动。

　　她看见一个打算诱拐未成年少女的色大叔被用烟灰缸砸了脑袋，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她看见色大叔的同党围上来，看见男人脸上扭曲狰狞的表情，身旁少女被打扰后不耐的冰冷表情，然后她把桌子上的空酒瓶砸到了那群出言不逊的男人那不知道抹了多少发胶的脑袋上；
　　她看见一个急匆匆的熟悉身影绕过诸多座位跑到这边，然后扑到了少女身上紧紧的抱住了她的腰不让她继续砸人；
　　她看见少女苏阡陌慢慢转过来，因为怒气而发红的眼睛变回了平静的鸽子灰，身影的主人纪明鸢咬着下唇慢慢放开然后用那副能让眼前少女彻底狂暴化的刻薄语气让她回去别在这给早苗知道了担心；
　　她看见苏阡陌淡定万分的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圣母了都绝交了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不知道很惹人厌么，然后毫不犹豫的把一瓶装得满满的还未开封的酒砸在吧台上，下半瓶里面的液体全部泼在了纪明鸢脸上；
　　她看见自己的手万分淡定的从裤兜里拿出了手机拨出了早苗的号码，听见了被轰然变大的摇滚乐背景乐，看见了吧台上映着的自己泪流满面的脸。

　　……这世界到底是有多糟糕，早苗学姐，请赶快来吧……

　　早苗走进去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靠着墙抽烟的登势婆婆。

　　登势是个60岁出头的大姐头，不喝酒会死星人的老板娘。是个面冷心热的老好人。
　　苏阡陌因为纪明鸢的事有好几次来这里酗酒然后酒后闹事把店里弄得一团糟，登势也经常骂骂咧咧的让她滚出去别再给自己的店惹麻烦，但是往往替阡陌善后的总是她。

　　“晚上好，登势婆婆。”早苗微微弯了下腰，向登势行了个简单的见面礼。

　　“早苗啊，”登势朝早苗点了点头，“阡陌那丫头又过来给我惹麻烦了，好个啥啊。”

　　“那个，登势婆婆，小陌她又怎么了？”早苗看着登势的脸色，很平静。然而正是这平静，让本来很放心只是有点无奈的她有点不安。

　　“这次倒是没什么，砸伤了十八个人而已，已经叫了救护车抬走了。”登势直起身子，把烟扔在地上利落的用木屐碾灭，“但是问题不是这个，走吧。”

　　“好的。”早苗依言跟了上去。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正在对峙的两个身影，都异常的熟悉。
　　早苗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越过登势身边的时候，她听见登势叹息的声音：“快把阡陌带走吧，再这样下去，她前面那个小丫头的眼睛要废了。”

　　苏阡陌已经在纪明鸢脸上耗了五瓶烈得让有些人碰都不敢碰的伏特加，一点也不觉得浪费。

　　纪明鸢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没有闪没有躲更没有愤怒的表情。
　　透明的液体从额头滑进眼睛里，又从眼角流出来，像极了眼泪。
　　眼睛很疼，但是她没有哭。
　　她早已经了解并习惯了阡陌的喜怒无常。才利用了这一点让她停手。
　　尽管遭殃的是自己。尽管眼睛很痛。尽管很为眼前的这个人心痛。
　　但是她没有哭，不能哭，也没有资格哭。

　　阡陌突然感到一阵气闷，扔下手中的空瓶子趴到吧台上让酒保再拿酒过来。
　　酒保依言从冰柜里面拿了个瓶子出来，她伸手刚想接过，后脑勺就挨了什么东西重重一击，两眼一黑晕乎乎地向一边倒了下去，连闷哼都没有就被KO了。

　　顾森湘看到早苗好像救星驾临一样用她手里那本有砖头那么厚的《悲伤逆流成河》百万黄金精装版朝阡陌拍晕过去，一滴黄豆那么大的汗从额角流了下来，然后两滴，三滴……
　　那不是阡陌的书么，前天刚买的还没看完呢。早苗就是用她自己的书把她砸晕的么……真餐具。
　　不过，总算是停下来了……

　　那天的后续已经不想再去回忆，太糟糕了。

　　早苗把阡陌拍晕后拜托了店里的头牌牛郎银时把妹妹带回家，扶着额给顾家打电话让顾森西把他家受了惊吓的姐姐带回去，然后带着始终保持沉默的纪明鸢到店后方的小房子——那是登势婆婆的住所，小心的清理了眼睛之后让红了眼圈的少女去洗澡，自己则是跑到就在隔壁街的嘉木宿舍拿换洗衣物。一直折腾到大半夜才回家。

　　早苗刚打开门，就被拉住了手腕拖过去。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想挣脱，手腕却被对方突然收紧的手握得生疼。
　　……好像听到骨头扭断的声音了。

　　“恭弥，能先松开手么。”早苗= =样把另外一只手搭上去，“我的身体可没有你的拐子那么耐抽。……还有，怎么说也要先让我把鞋子换了把门锁了吧？”

　　黑暗中传来“呼嗯”一声懒洋洋的鼻音，手腕上的禁锢松开了，“晚上去哪了。”
　　理所当然的质问口气，云雀转过身来，一双凤眼直勾勾的盯着早苗。

　　“妹妹出了点事我去给她收拾烂摊子，”早苗换了鞋锁了门走过来拉云雀的手，“进去吧在门口站什么，坐客厅沙发上也行啊。诶不对，恭弥你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你弟弟给我打电话。”云雀哼了一声，反握住早苗的手。

　　“诶那孩子……其实没什么事，你不用特意过来。”早苗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微笑，空着的右手在墙上摸索了一下，找到客厅吊灯的开关按下去。

　　她转头看云雀，结果一下子愣住了。

　　受伤了。

　　“恭弥，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弄的。”
　　早苗一下子皱起眉，细细打量他全身上下。

　　衣服破损是肯定的，手臂露出的皮肤上浮着些青紫的淤血痕迹。一张脸倒是还算干净，估计是洗过了。

　　“来了个还算不错的草食动物。”云雀想起那个一头白色天然卷一脸懒洋洋的表情嚷嚷“草食动物什么的乱给人起外号可不好哟小鬼，就算我是天然卷但是没有乱到像杂草的地步吧说回来天然卷的都是好人啊”的家伙，有些愉悦的勾起了嘴角。

　　当然，一边正彦“没人问你天然卷吧”的吐槽被自然无视。

　　“哦哦银桑么，他的确不错，”早苗自然的点头，一会儿又醒过来，捏了一下云雀的左臂，“不过问题不是这个吧你怎么跟人家打起来了？”
　　银时给她的印象是懒洋洋的什么事都是能不做就不做，一定要做也是勉强混过关。绝对不会主动招惹像云雀这种一眼看上去就认定是麻烦代名词的人物。
　　……绝对是恭弥看见那头违反校规的天然卷要咬杀人家结果反被干掉了吧。

　　出乎意料的，云雀哼了一声便沉默下来。

　　这时的早苗可不管他在闹什么别扭，拖着他就往屋里走。
　　她装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威胁着少年“恭弥你给我坐在沙发上不准动不然等会我疼死你”然后转身跑到房间里熟练的从柜子里翻出医药箱，拿着药酒又跑出来，把药酒倒一点在伤口上然后用着可以算是温柔的力度耐心的把淤血揉开。

　　“别看银桑那副很弱的样子其实他是很强的，以后别看见懒洋洋的人就去咬杀了，那可能不是食草的兔子而是和你一样吃肉的麻雀……不不，是野兽。”早苗用棉花吸掉手上多余的褐色液体，“好了，衣服脱下来我帮你补了再洗一下。你上次过来的睡衣还在家里，等会我拿过来，现在你先去洗澡。嗯注意别让水碰到伤口，虽然我知道恭弥身体很好但是感染就很麻烦了。”

　　“……啰嗦。”云雀拧过头去，把外套扯下来扔到早苗怀里，伸手解衬衣扣子。

　　早苗又无奈了，按这力度，外套肩上的暗扣估计又得重新缝上了。

　　“呐。”
　　浴室里响着“哗哗”的水声，少年低沉的声音隔着一层浴帘传过来。

　　推开门给云雀送换洗衣物顺便把换下来的衣服整理好准备拿出去的早苗闻声回头，“怎么了恭弥，水温太高还是太低了么？”

　　“……”少年沉默了半晌，颀长的身形映在浴帘上，随着浴帘的飘动摇曳。

　　“？”早苗耐心的等他发话。

　　“……”少年好像还是在犹豫，又过了好一会，才用压低的声线说了一句话。

　　早苗听见了，动作微微一滞，然后对着少年的方向温柔地微笑，柔声回答。

　　——……回来就好。
　　——嗯，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