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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宫闱 ...


  •   高墙之内,仍是高墙。
      烟,紧接着便是火。
      冷宫的一位妃子欲自戕了结余生,听得小黄门急急的禀告,我笑了:
      “宫中自戕是大不敬,要牵连满门的,你去回了皇后娘娘,这会子她不想死也得死了。”
      小黄门很惶恐,低着头诺诺地说:“帝姬,皇后娘娘早已不许您干涉内宫……”
      我想一想,是有这档子事,于是冷笑着说:“母后随口一提比父皇的圣旨还要管用,倒是本宫逾越了。”
      身边的人大都噤声了,抚着花纹繁杂的桌子,我说:“你们也用不着这样的惧我,倘有一日我也一把火烧了这里,大家也都干净了。”
      “奴才们不敢。”
      动辄便下跪。
      这么些年,身边一个真心的人也不曾有过。
      门口传来我许久不曾听到的呵斥声:“你也不用拿他们出气,横竖你不把我放在眼里,做什么又来搓磨人?”
      我见她仪态端方地立在门口,头上的嵌红宝掐丝珐琅凤钗含着细细的流苏坠下来,不见摇动,迎着她眉间略略显色的花佃,使得莹润的面庞微微透出红红的暖色。
      她走进来,挥挥手让下人都散了。
      “母后。”
      她叹了一口气,难得没有训斥我:“火已然救不住了,怕是里头的想是都活不成了。”
      我愣了一愣,着实没想到这场火是这样大。
      我问:“瞧母后您这样子,想是有什么重要的人?”
      她点点头:“昌赫那孩子瞒着我跑去看她生母,谁知道殷月如那庶人竟纵火……”
      昌赫帝姬沈榭,我的妹妹,她的母妃因触怒了父皇被打入冷宫,她就被收养在我母后膝下。
      我从前也关注过这个性格像猫儿一样的孩子,总是胆怯又软弱。如今她生死未卜,我心里也是难过的。
      ……
      火势还是很大。
      所有人都焦头烂额,火光冲天,惨叫遍地的冷宫比往日更让人心寒。
      一片慌乱中我看见火场里冲出一个人影,看样子是个男子,却不像是小太监,竟是穿着戎装的一个人,背上还有一个小丫头。
      趁着人多,一晃神的功夫这人便不见了。
      我想了一想,此人若是私入宫闱的外男,定是不会招摇。我环顾四周,觉得只有附近的御花园方可藏身。
      我向身边的命宫女檀香取一绣面团扇略略遮住面容,吩咐她先行回宫去。
      我巡了一圈也没见人影,心想是否猜错了,正有些挫败之意时,听得后面假山中似有人苦痛的喘息。
      我从一边绕过,悄悄地探头看,果然不错。
      那丫头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个男人坐在地上不住地吃痛。
      他裸露在外的颈脖已经燎破了一大片,那手更是皮肉外翻露着恐怖的白色,脚踝处很明显地肿着,这样重的烧伤,想必定然动不了,再过半个时辰定会被人发现,到时候连命也一定保不住了。
      但我也不想管这个闲事,宫里头哪天没有死几个人呢?
      满足了好奇心,我就准备抽身离开。
      可惜老天同我开了一个玩笑。
      我转身的时候恰巧踩在一个不大不小的鹅卵石上,滑腻腻的质感让我一个趔趄跌在地上。
      那人不知如何就站了起来,从背后用臂膀弯住我的脖颈。他用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手,钳制住我,冷声说:“你是什么人?”
      我心想反正已经落在他手里,索性也不挣扎了,讥讽道:“这话应该我问你。”
      他沉默了一瞬,旋即说到:“你能带着八尾凤钗——你是个帝姬?”
      我暗道不好,若是他识破我的身份,日后又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来,于是就唬他:“宫里东西你也认得么?这分明是铜的雀钗。”
      他勒在我脖子上的手松了松,似乎不大相信地开口:“可这分明是……”
      我打断他:“怎的你个男儿对我们女儿家的东西也这样想要打听明白?”
      他还要说什么,就听外面有一小太监在呵斥:“什么人在哪里!”
      他冷冷地用一柄长剑抵住我的腰:“替我瞒过去,否则你也活不成。”
      我只觉得这个人实在是难缠的紧,心里头想了几百种教训他的方法,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便打定主意假扮我身边的大宫女檀香,檀香性格跋扈张扬,小太监也很是忌惮,于是我扬声对外说:“是我,檀香,帝姬让我把她的猫儿捉回去。”
      小太监听见了,立刻陪笑着:“原来是大姑姑——可要咱家帮着姑姑一起?”
      我学着檀香骄横的语气说:“怎么,连我的事儿你也要做起来了??”
      小太监惶恐地告罪:“是奴才多嘴了,大姑姑自便。”
      听着小太监似乎走远了,那男人轻蔑地笑着:“你这样蛮横的女子我当是谁,原来是那男儿一样的帝姬跟前的侍女——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
      他竟然这样说我,我很是生气:“你敢对帝姬不敬,叫陛下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他却很不在意,反驳道:“我能有什么好果子?没杀了你就念佛了。”
      此刻我当真是怒及反笑了:“帝姬再如何,也是比你这种人尊贵的,若她知道了,也叫你见见她的手段。”
      他没有再同我争辩,将我推开:“今日无论如何,也是多谢你。”
      我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继续说:“在下镇远将军宋灼衣,日后你所有难处,可以凭此剑来让我相助。”说着,他把手里的剑塞给我。
      这剑很沉,我双手提着方才不至于让它掉到地下。
      我把剑放到一边的石头上:“亏你想得出,这样沉,我如何带得走?”
      宋灼衣说:“这也算的沉么?”
      我反问:“对我来说不算么?”
      宋灼衣沉默不语。
      他半晌,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香囊递给我。
      我接过,那香囊还是靛粉色的,看起来肉麻极了,我狐疑地看着他:“这样的香囊……?”
      他的脸一下子铁青起来,没好气地说:“拿着罢!”
      我看他那副好笑的样子,偷偷笑了一声,也不再同他多话:“我走了。”
      然后我就转身离开了假山后。揣着那香囊回宫去了。
      ……
      母后一见到我立刻质问道:“你去了哪里?本宫寻了你半天!”
      我自知理亏,便低了头含糊:“随处走走。”
      母后却并未罢休拍了桌子:“你妹妹生死未卜,你还有心思乱跑?”
      我也来了脾气:“我已长大了,知道该做什么!”
      母后似乎很是恨铁不成钢,拂袖而去,走到门口,却又回过头来同我说:“你也该省心些!明日你父皇就要派兵出征,还要他来操心你么?”
      我说:“又不是亲征,做什么我便不省心?”
      母后呵斥我:“你也太放肆了些,这次是镇远将军亲自去抵抗那西戎的蛮子作乱,这次可是都打到了金门关了!”
      我才猛然发觉此事的重要:“那该如何?”
      金门关是我朝第一关,此关破,国不保。
      母后沉默了许久:“自然是战,但倘若败了……”
      母后没接下去,我却想到了。
      求和,或者投降。
      投降是父皇乃至先祖都不能容忍的。
      就只剩下求和。
      历代求和的方式自然是用太子做人质,至今为止父皇仍未有太子人选,现在昌赫生死未卜,宫里就只我一位帝姬。
      女眷作为人质,受到的折辱,将是无法想象的。
      我说:“让我同去。”
      母后怒视我:“胡闹。”
      我反驳:“当年舅舅出征,不也带了我去?”
      母后嗤笑道:“那年不过西戎小小动乱,且有你舅舅护着你由你胡闹罢了,这次你还要镇远将军护你?”
      我不由得觉得这个名字如此熟悉,我问:“是宋灼衣?”
      母后诧异地说:“你怎么认得他?”
      我赶紧摇摇头:“不…偶然听人家说过。”
      母后叹气:“太不像话!”
      ……
      后来每日我醒来,心里总惦记着前面的战事,然而母后却总让我在宫里安分守己。
      “你是嫡公主,一定要端庄得体,不要失了礼数。”母后训导我。
      我讨厌这些。我不喜欢整日里端坐着显出文静娴雅,我不喜欢满头珠钗奢侈骄矜。
      我更不喜欢作为求和的礼物。
      我学到的东西,难道只是为了取悦一个敌国的男人么?
      我的夫君,绝不可以轻贱我,利用我,禁锢我。
      我要他尊重我,保护我,深爱我。
      我要同他平起平坐,相爱相亲。
      我知道这高墙绝不能关住我我,我会出去的。
      四方的天,我看够了。
      ……
      前方交战的第二个月,我夜乘快马逃出宫前去大营,决心去找宋灼衣助他取胜,倘若兵败,我宁愿死在那黄土之中,也不愿沦为他人囚奴。
      我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心留下字条告知母后,母后会帮我瞒住父皇的,嫡公主的尊贵只有在犯错的时候对我才有用处。
      那夜的月被云笼罩着,我看不清路,只依着万家灯火踯躅前行,星点的烛光摇曳迎着轩窗折射给赶路人微弱的光,耳边风声呼啸掀起我心里万丈波澜。
      马蹄一声接一声,不停歇,不犹豫,我的发丝微微地绕在脸上,痒痒的。
      夜色很凉,我心里有一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欣喜。
      我做到了,我逃出来了。
      我第一次感觉到我为自己活了一次。
      我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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