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上元夜姑苏旧客有感》沈绣雪

71、异世

　　公交站广告牌前的长凳上，沈玄征独自静坐，默默不语。

　　这座城市，当真车水马龙，喧嚣繁华。

　　眼前这个地方他第一次来，从前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到这样的地方。这是和他所处的那个世界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一个于他而言全新的、未知的、陌生的世界。

　　也是她如今生活的地方。

　　凡人穿越到其他时空之中，无论是否出于自愿，无论是何原因，都是违背天道运行规律的悖逆之举。天道一旦察觉，便会在某个特定时刻降下天劫，责罚有错之人。往后，此人将永无轮回，就此灰飞烟灭。

　　他要赶在天道发觉之前，接盛初回去。

　　沈玄征一边默默地打量眼前的景象，一边思索着。

　　宋韵动用修真派掌门之力帮他强行进入这个时空，使他平安无事地来到这里，还保留了从前的记忆。但她并未告诉他下一步的计划，比如去何处寻回盛初。

　　人海茫茫，他要想在短时间内找到盛初，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要尽力一试。

　　毕竟，他是天上的神，不会被凡间的艰难险阻绊住脚步。

　　*

　　“你是…沈玄征？”面前的少女双手将书递还给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是。”沈玄征抬头，目光扫过她的脸庞，接下那本书。“多谢。”

　　“不用。”她像是卸下千斤重担一般，显然比刚才轻松了许多，“那我走了。”

　　“嗯。”沈玄征道。

　　他压下心中波澜，面不改色地应答过后，便低下头埋在电脑中，继续查自己的资料。

　　下午一点，正是睡午觉的时间，图书馆里很安静。等她的脚步声远去，他才再次抬起头，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发了一会儿呆。

　　他知道她如今在上大学，经常会来图书馆借书，所以应聘了图书管理员，负责登记图书借还情况。今天应是她刚借完书要还，却因原先的管理员离职，不知道还给谁，所以打听到新管理员的名字就来找他了。

　　两个世界加在一起，二十一年过去，他们总算再次相见。

　　——沈玄征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六年。

　　他之前从未接触过这个世界，只能根据别人的言行来揣测人们的观念和习惯，然后学着把自己变得和他们一样。他没有户口和亲朋，依靠打工度日，自学这里的知识，在过去六年的时间里勉强找到了一条活路，也找到了带她回去的方法，一种能让她接受的方法。

　　这一切自然不易，但对沈玄征来说，却比预想之中的更轻松。他想，大约是师尊暗地里帮了自己的忙。若不然，凭他没有任何证件、不会用手机、说话做事习惯和这里的人截然不同这几点，就足以使他在社会上无法立足。

　　宋韵神通广大，将他遇到的问题尽可能地替他解决了大部分，也许是因为栖梧宫的幻化之术乃家传绝学，她才能幻化出这个世界需要的各种用品，使他不必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些琐事上。

　　当年栖梧宫的掌门居所，那座建筑风格酷似姑苏萧宅的院子，就是宋韵凭脑海中的记忆幻化出来的。虽然宋韵与萧娘子相识时，萧娘子还未出嫁，但在她休夫离家、退居萧宅之后，宋韵也曾下凡去看过她几次，所以记得萧宅的模样。

　　思绪飘回现在，沈玄征收回目光，继续手头工作的同时，又想起之前的计划。

　　显而易见的，她很喜欢读书，也喜欢创作。她借的书大多是学术类，也借过不少网文，听说她已经写了几万字的小说，只是不知成绩是否如意。

　　他想用她喜欢的方式带她回去，否则她骤然离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必定会不适应，甚至会很难过。但他不能拖得太久，因为某日他观测过后发现，距离天谴来临最多只剩两年时间，他必须尽快带她走，不然两年过后，她终究难逃一劫。

　　沈玄征到这里之后才发现，原来以三座仙山为代表的神仙隐居之处的时间，和这个世界的时间分毫不差。他还发现，她穿越后投生到了一户人家的新生儿身上，然后慢慢长大，她的年龄，正是他们分别的年数。

　　二十一岁的她，模样和那个世界的她有细微的差别。她的父母他没有见过，后来才知他们早已去世，想来他们的样貌与陛下和娘娘也有相似之处。她还有个姐姐，比她的父母去世得更早，因为一场没来由的车祸。

　　所以她是孤儿，没有其他在世的亲人，一如那个世界的她。

　　很难说，这不是天谴的一部分。

　　她喜欢古言小说，喜欢穿书文，所以沈玄征想了个办法。他想打造一个系统，一个未知的系统，连接两个世界之间的入口，通过一个不得已的谎言，来掩盖不为人知的真相。

　　至于要怎么做，他还有两年的时间慢慢考虑。以他的力量，可以做到这一切。

　　但是，他需要先认识她。

　　*
　　“你吃过这个么？来，我请你。”小吃街边，她要了两串糖葫芦，然后递给他一串。“我还从没见过这种形状的糖葫芦，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他接过那串糖葫芦。与他想象中的不同，不是常见的山楂，而是较少见的草莓。比古法制作的更为清甜，倒像是她会喜欢的东西。

　　“吃过。”他道。

　　她笑了，“我以为你不会喜欢吃这个。”

　　也许是糖葫芦太过好吃，她不再开口，低头细细咀嚼着，很快吃完一串。

　　“山楂、草莓、葡萄、杏子、杨梅、海棠果，皆可用来制作糖葫芦。”他道，“如果有工具的话，我可以做给你吃。”

　　“那好。”她眼里顿时有了笑意，但又一本正经地摆摆手，“我不喜欢吃酸，杏子和杨梅就算了。海棠果没吃过，可以试试。”

　　两人走在街上，她问：“看你的饮食习惯和我不同，你是哪里人？还有，你的家人呢？认识这么久，好像还没听你提起过。”

　　听闻此话，沈玄征一怔。她会问起他的家人并不让他意外，毕竟他们恋爱以来，他从未提起过家人朋友，也从未带她见过他们，日子一久，她难免疑心。

　　良久，他答道：“开封人。家人除姨母外都已经去世，我也已有多年不曾见过姨母。”

　　她听后蹙眉不语，似乎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她低声道：“抱歉，我不知道。”

　　“无妨。”他平静道。

　　“我的家人也都不在了。”她道，似乎是想安慰他，“早就习惯了。在这个世上，我也早没有什么割舍不下的了。不过，你今后有我，我也有你，大约会好一些。”

　　“我姐姐对我可好了。虽然她没陪我多久，但我还记得她。她长得很像我妈妈，我就不一样了，和谁都不像。”盛初低着头，自顾自地轻声嘀咕。

　　听罢，他轻轻“嗯”了一声。

　　“有你，我会好许多的。”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