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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勇气 ...

  •   傍晚天晴,夕阳从染灰的旧玻璃涌进病房。

      斑驳的墙皮加上水磨石地面,还有掉漆的蓝色铁床,无一不显示这里的年代感。

      夕阳光晕倒映在输液瓶里,咕嘟一个泡,快见底的葡萄糖顺着滴管,缓缓流进沈长秋白皙的手背。

      他闭着眼,嘴唇苍白,颈上贴了医用敷料,应该留不下明显的疤。

      脸上和头发上的血被简单擦去,但白色长袖的衣领处,还是沾了一滴痕迹。

      三人间除了昏睡的他,还有立在床边的严宁。

      另外一张床上,一页页黄色的吸水纸掀开,夹着一层又一层的叶片和花朵。

      深的浅的,浓的淡的,五颜六色,摆得很满,严宁基本不认识这些植物,但能看出摆放的角度是有美感的。

      她目光重新落在病床上的沈长秋,猜测他现在是什么人。

      大巴有个大姐乘客说他又帅人又好,是来采风的摄影师,但严宁觉得不太像。

      他手机里最后的照片确实是罂粟,可除了几张远眺的风景照之外,全是叶片,树根,树皮,奇怪的花。

      他还有个随身的牛皮笔记本,看起来有些年头,鬼使神差,严宁翻了翻,画的都是植物,标注了什么观音坐莲,秋海棠,这树那树的,还标着一些经纬度和海拔。

      字和很人像,干净整洁,偏瘦长。

      “师妹,我们该回市里了,你看这些干什么?发现什么了吗?”程江开门走了进来,见那张床摆满了植物标本。

      “没什么,随意看看。”

      严宁将一层层回归原位,“怕是来偷盗,那些管林业的不是经常抓到么。”

      “我打听了,这人是前几天才来的,护林员见过他,学生,搞植物研究的吧。”程江随手翻了翻标本,抬头看向严宁,“这两天你跟着我们几个大老爷们也累坏了,命差点都丢了,今天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是赵明的追悼会,刚好看看嫂子,她太不容易了。”

      学生?那可能是研究生了,但赵明……

      “好,她身体还好吗?”严宁垂下眼,脑海中是赵明妻子无声痛哭的模样。

      “嗯,孩子保住了,但是赵明他爸不让她参加葬礼,怕情绪激动,万一……”

      赵明是他们的队友,开朗和善,29岁的他两年前刚结婚,工作繁忙今年才考虑孩子问题,一切很美好,可就在一个星期前,出外勤追人时遭了车祸,送医院没坚持住,还是走了。

      他的父母跪在医院的走廊上哭得声嘶力竭,怨恨地向他的领导控诉。

      没回过家,没休息过,饭也吃不好,人都瘦了一圈又一圈,还浑身是伤。

      而赵明那天追的,正是今天挟持沈长秋的人。

      缉毒警察,就像在刀尖上游走。

      “知道了……你先去。”严宁犹豫一瞬,解释道,“我收拾一下。”

      程江再次打量了严宁一眼,觉得她不太正常,冷淡如冰的她,非常罕见的对别人产生了兴趣。

      “他——”
      “不认识,如果没醒,到出发我就走。”

      严宁脱口而出,打断了程江试探性的发问。

      “好,楼下等你。”他拍了拍严宁的肩,看她专注收拾标本,不再多话,离开了病房。

      “咔哒”一声,门带上了,严宁回忆起标本夹最初的模样,重新将绑带系好,和沈长秋的黄色背包放在一处。

      病床前,沈长秋还在昏睡,皱起的眉头未解,眼睫毛也在微微抖动。

      等了片刻,严宁低头看向紧握的手心,里面是一张身份证。

      沈长秋,24岁,户口落在D大。

      身份证是四年前办的,照片看起来很是青涩,眼神里有些期待和惶恐,那颗泪痣加上沈长秋这三个字,她不由得看了很久,唇角也勾起不易察觉的角度。

      今天,是他的生日。

      她将身份证放回了沈长秋外套口袋,又立在床前,定定的看了十分钟。

      刚打算走,老旧的病床猛地嘎吱响了一声。

      “啊!”

      沈长秋直挺挺坐在病床上大喘气,像是刚从梦魇中醒来,惊慌乱看。

      “醒了?”严宁的音色像淌过冰面的水。

      “你……”

      沈长秋这才注意到房间里有个人,是那个女警察,她抱臂立在床前,但浑身隐没在夕阳外的昏暗阴影中,像是站了很久。

      光线明暗分割,就像一条楚河汉界,沈长秋这边是温暖明亮,而她那边是阴冷灰暗。

      沈长秋飘起的心落了地,平缓呼吸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华宁,医院。”她简短说,指了指吊瓶,“你没什么事,挂的是葡萄糖。”

      “好……咳……”

      沈长秋闷声咳嗽了两下,清了清发哑的嗓子。

      严宁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迈入夕阳中,光线恰好打在她憔悴的脸颊上,沉静的眼眸照成了棕黄。

      沈长秋凝望她,她也正好看来,对视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窗外阵风吹过,树叶沙沙。

      “你……喝点水吧。”严宁眼眸随着身体侧开,去一旁饮水机按动热水。

      沈长秋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

      “你的相机……”严宁转过身将纸杯递给他,“没找到,水流太快了,但是标本拿回来了,还有你的包,如果大巴里还有你的行李,我们已经嘱咐客运站送警局了。”

      “真的找不到了么,那里面还有!算了……”

      沈长秋激动的情绪落得很快,接过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背包,了然般接受现实,勉强笑起来说:“我没别的行李了……谢谢你们。”

      他像是习惯性妥协了一切。

      “相机里有什么?”严宁好奇起来。

      “是蝴蝶!”沈长秋又变得兴奋,“金斑喙凤蝶!极其稀有的物种,还是国家保护动物!意义很大的!只可惜……没了。”

      话未说完,沈长秋像蔫了的花。

      “金斑喙凤蝶?那你抓了吗?”严宁抓住国家保护的字眼。

      “没有,没有!”沈长秋急忙摆动双手,输液管左摇右摆,“我就是研究一下,单纯喜欢。”

      严宁闭唇轻笑了一声,“那就好,看起来不用把你移交别的部门。”

      “这些我知道的,对了……那相机……”沈长秋试探又充满希冀地看着严宁,“……能赔吗?”

      “很贵么?”
      “嗯……有一点……”

      沈长秋低下头,相机是他大学打工攒了学费又省吃省喝节约出来的,这样就没了,他心中惆怅不已。

      “一般来说,是可以的,但人死了,你得找他的家属赔。”严宁掏出口袋里的笔记本写了个电话,“这是律师电话,你可以试试,也可以要点精神损失费。”

      她撕下纸条,沈长秋接过,上面写着一个叫“叶青文”的名字和一串电话号码。

      会不会很贵啊,沈长秋心里冒出第一个念头。

      “援助律师,不怎么专业,但不要钱。”严宁开口,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太好了……真的谢谢你们,不然我可能就见不到你了……”沈长秋想起来什么,抬起头认真说,“也谢谢你。”

      他呆呆看着严宁,抿唇微笑,单纯的神色中带着些傻气,不符合年龄的傻气。

      严宁这瞬间感到诧异,沈长秋作为人质时,面容看起来平静无比,只当他那时吓傻了。

      可人质被击毙,沈长秋竟然还对她扯出笑。

      一般人面对这种死亡的威胁,几天才能缓过来,既不怕死,但又晕血,醒来还能笑得这么阳光灿烂。

      严宁再次打量沈长秋,见他目光也盯着自己,不太舒服似的侧过头。

      “本职工作罢了,也不只是我救的你。”她摆手道,扫了一眼空荡的病房,“你还是通知你的家人来接你吧,回去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等一下,等一下,你现在住哪?”沈长秋连忙从床上爬起来。

      “昆明。”
      “昆明?”沈长秋眼睛亮起光。

      严宁皱起眉,只回道:“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种罂粟的人?”
      “抓了。”

      “我……嗯……”沈长秋继续垂头思考,他指着病床问,“医药费呢?”

      “付过了,葡萄糖的钱而已。”
      “那……”

      沈长秋手紧张揪起床单,低头不言,严宁目光也落在窗外,右手攥紧成拳。

      夕阳越来越暗沉,飞鸟掠过一道阴影,房间里寂静无比。

      好奇怪,为什么没有重逢的欣喜,反而像是隔绝一道无形的墙,像夕阳阴影下背后的冷调。

      沈长秋看向她神似的面容,难道是自己认错了?

      “我先走了。”

      一声极不可闻的叹气,严宁迈步像门口走去。

      “等等!等一下!等一下!”

      沈长秋急忙收腿跪在床上大喊,严宁低马尾扫出弧度,她转过头。

      沈长秋吞了吞口水,再度扯开苍白的唇角:“我、我能跟你们一起回吗,我也在昆明住,你看!它快打完了!”

      沈长秋指着吊在半空的输液瓶傻笑,嘴角两边露出明显的酒窝,夕阳在他侧脸勾勒出一道金边,长睫毛的影子横在挺拔的鼻梁上。

      上方,那瓶见底的葡萄糖快速吐着泡泡。

      就如他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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