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公主》十四路

1、第一章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在官道上，一只手忽然拉开一旁的帘子，手的主人好奇地探出头。
　　“哎，沈升，我们这是到哪了？”
　　“回殿下，此处距安黎只不出二十五里。”马车外赶马的，就是女子口中的沈升。
　　三天前，奉陛下旨意前去查案的沈升“偶然”救下了皇室的一位公主，安泰公主——赵顺合。当时这位公主殿下表情十分之淡定，语气十分之虚假。
　　“哎呀，大人救了我，我一定要跟着大人，报答大人的恩情。”
　　衣着完好，神色自然。
　　很明显，她是故意的。
　　但是沈升没有拒绝她，或者说，不能拒绝她。身为皇室的公主，没有皇帝允许，是绝不会做这般事情的。
　　接受现实归接受现实。沈升表面恭敬，最开始的时候，内心也是有几分不喜的，因为他认为皇家之女多只是娇贵的娘子，这三天接触下来，倒是改观了许多。
　　透过四方的小窗，景色逐渐更为荒凉，木疏叶稀，鸟雀也寥寥无几。
　　一角黑衣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来了！”她提醒说，而后将帘子放下。
　　十多个黑衣人围住马车。
　　一踩木板，沈升抽出腰侧的剑，几只破空之矢击杀七八人，从暗处飞身出几个和沈升相同服饰的人，他们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也许只是几息时间，身穿黑衣的刺客全部倒在地上。
　　沈升同其他人向马车行礼，这一次，被拉开的是车帘。
　　赵顺合就站在马车上，扫视周围的尸体，而后轻盈地跳下马车，语气有些欢快，“多少？”
　　“十三个。”
　　顺合点点头，还有些认同，“人派的不少，”她径直向最近的走去蹲下身，将“他”的面罩揭开，“身手也不错吧。”
　　“是。”
　　这才是原因，沈升也怪自己狭隘，皇家的人，有几个真正是单纯的。
　　顺合摸索着那女子的腰间，忽然摸到一个方形的物体，将它抽出来。
　　一个粉色手帕会包着什么东西呢？
　　将手帕揭开，赵顺合手中的，赫然是芙蓉糕。
　　望着手帕上的那个“苑”字，以及那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可惜啊...”
　　从头上的金簪拔下一只向一旁掷去，金簪一半没入残余一口气的人胸中。
　　“...可惜。”
　　在这过程中，她的头不曾偏过半分。

　　顺合换了一身装束，就在她整理之时，再度发问，“沈升，仲秋这里真的有灯会吗？”
　　“殿下，有的。”
　　“哦，对了。”赵顺合像是被他提醒了，“别叫我殿下了，在此地还是应当换个称呼，我小字乐（le）音。”
　　本来频频点头赞同的沈升听到后面，有些惶恐，“属下不敢。”
　　“起来，别跪着。”
　　沈升依旧没动，“殿下，这于理不合。”
　　“没让你叫我小字，你叫不起，”她脸上一份无奈，“我小字乐音，你就叫我阿竹吧。”
　　“是。”

　　因着赵顺合的缘故，沈升没有选择住客栈，而是在较偏僻的地方置办了一处三进的小院子，旁边只有一户人家，那户人家门庭很大，只是看着颇有些破败。
　　“阿竹，不喜欢吗？”
　　赵顺合已经在门前驻足观望了仅一盏茶时间，时间之久令沈升疑惑，有哪里不妥吗？
　　“沈升，我想吃芙蓉糕。”
　　沈升松了一口气，这都是小事。
　　“那，我去买。”说完提步就要走。
　　“诶，先别走。”赵顺合示意他面前的院子，“先看看咱家怎样。”
　　“咳，殿下，慎言。”
　　推开府邸的大门，穿过大堂，看见小榭流水，山鸟鱼石，这对于赵顺合来说并不算太惊艳，但是在此偏僻之地，这般已是不易。
　　“还不错。”赵顺合忽然发现了水榭旁的淡紫色小花，植株矮小，约半尺，有枝而无茎，“沈大人，听说过七根木吗？”

　　“你别说，这集市上的东西还挺新鲜。”
　　赵顺合拿着手中的风筝，仔细端详，这上面的花样，分明是七根木开出的淡紫色小花。
　　“老板，你们这上面的花真好看。
　　“姑娘一看就是外地来的，这可是我们当地有名的‘祈风花’啊，”摊主十分骄傲地说，“以前我们这儿，可真就是一个普通小村子，后来一名女子来了，她将这花带来，种下之后，那开花的当晚，花香可是飘了十里。”
　　顺合假装不经意的问，“莫不是还吸引了一位达官贵人？”开玩笑的语气。
　　那摊主却一拍手，“是啊，第二天早上就有人来，说是受了花神的指引，来到我们这。”
　　赵顺合点点头，沈升适时地拿出两枚铜钱放到老板手中。

　　“阿竹怎么猜到的？”
　　“香飘十里诶，怎么想怎么奇怪吧。”赵顺合还拿着风筝。
　　“阿竹那...”
　　“待会吃什么？”
　　沈升被她这一句打的措不及防，“你不是要吃芙蓉糕？”
　　“我是说晚饭。”
　　沈升突然转身，顺合也不追。
　　“你干嘛去？”
　　“买菜。”

　　等沈升深夜查案回来的时候，顺合正躺在院中的躺椅上，和着风轻轻摇晃。
　　“回来了。”
　　“是，殿下。”
　　“坐。”
　　“当这是看不出来，沈大人还会做饭，不是都讲究说‘君子远庖厨’？”
　　“是家母非要臣学的。”
　　“哦？定北侯夫人？”赵顺合来了兴致，侧过身子，看着沈升，“为何？”
　　沈升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家母觉得...”
　　“觉得什么？”
　　平复一下心情，沈升颇为快速地回答她的问题，“觉得既然吃不到定北候做的饭就吃定北候他儿子做的饭。”沈升的表情严肃。
　　顺合立时笑开了，只保留一分皇家仪态，边笑边躺回去，“夫人当真是直爽的女子。”
　　“想问什么就问吧，查了一个时辰，总有些需要我帮忙的。”赵顺合放松了身子，也不再望着星空，闭上眼睛。
　　“殿下知道我想问什么。”
　　顺合气音笑出声，“这偏远的地区，不应当有王公贵族经过才对，况且，那花是南方大臣送给皇室的。”

　　“皇叔，这大臣送的是什么花？”
　　“是七根木哦，这花在咱们这里可不好养活了。”
　　“安妃娘娘也养不活吗？”
　　“母妃她倒是能养活，所以顺合可以问问娘娘，就别为难皇叔了好不好？”
　　“嗯！”

　　“可此处是顺平王的辖地。”
　　“是啊，”摇椅又开始“吱呀吱呀”地晃了，“他小字中，还有一个‘风’字呢。”

　　那年，顺合九岁，顺平王也才十三。
　　“千万别后悔。”
　　“嗯？”顺合说的太小声了，沈升都没有听清。
　　“没什么，以后案子就别在我面前提及了。”
　　“是。”

　　近日来为了查案，沈升总是早出晚归。
　　顺合也不拦他，因为最近找到了新的目标——逗小孩儿玩。
　　住在他们隔壁的院子里的，是一家父子，生活很平淡，并不算富裕，却买得起这样的大房子，也是怪哉。
　　“莫莫，你说这是什么花呀？”
　　赵顺合正蹲在花圃旁，同一个小男孩一起。
　　“阿竹姐姐，我不叫莫莫，我叫周立言。”
　　“好的莫莫，那你说它是什么呀？”
　　莫莫见纠正不过来，索性任由她喊，“当然是七根木了，祈风花都是他们瞎叫的。”
　　“奥~那它有没有什么小故事啊？”
　　“当然。”莫莫站起身来，将手藏在背后，学做老学究的样子。
　　“传说一无人之地住着位女子，她喜好杀人，面容极美，多少人试图将这朵花摘下，但却因图谋不轨均被杀害，后来，一个男子来到这里...”

　　“姑娘，你的伤还好吗？”
　　“离开这儿！”她坐在石洞里，靠在石壁上，腹部汩汩的流出血。
　　那男子却突然下定决心，走到她身前，用几根极细的针扎到她身上，血就止住了。
　　“你是，大夫？”

　　“就这样男子替女子治疗，相处过程中他们渐生情愫，于是，他们就在一起啦、”说到最后的时候，莫莫向上大张开手，转动着手，像是庆祝。
　　赵顺合早就站起来，看他这样，向他走去，“是谁编的骗小孩儿的故事呀。”顺便将他的头发柔乱。
　　莫莫连忙捂住他的头，从“魔爪”下逃离，“姐姐，娘说男子的头发不能随便碰。”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说法？我们那里，对于男子头发，尤其长辈从未有过这般要求。有时，为表孝顺敬重之意，还会为其束发，送他发带。”
　　“那发带除了送长辈之外，还可以有什么意思啊？”
　　赵顺合听出来了，他在逗她玩，没好气儿的回答，“祝福你少点头发，发带都束不住了。”
　　“哦~”默默拖长尾音，在赵顺合即将抬起胳膊的时候赶紧跑开。
　　赵顺合也不先追，就站在原地叉着腰，“再说了，你一个小孩儿，算什么男子。”
　　“姐姐才是小孩子——”
　　“哎，你别跑，别让我抓到你。”
　　追着闹着。

　　发带能有什么含义呢？
　　赵顺合又躺在院中的躺椅上，身为公主，嬷嬷从来不教授她讨好男子之法，只教她宅门之术，太傅也只讲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只有在传授武艺的时候，偶尔见过那将军带过家中夫人送的，似乎是......颜色想不起来了，总是当他询问这是什么的时候，他也只说“送长辈表达敬意，送晚辈表达期望。”
　　“送同辈呢？”
　　“一种祝福吧。”
　　但顺合知道有什么意思，即使这个意思从未派上用场，也许以后也不会有机会派上用场了。

　　沈升发现顺合总喜欢在那儿呆着，听着“吱呀吱呀”的声音，听着风吹过树叶碰撞的声音，让人昏昏入睡，但顺合从来没睡着过。
　　“你最近回来的越来越晚了。”
　　沈升也不回答她，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盖在她身上，“殿下，近日起风了。”小心着凉。
　　沈升将最后一句话咽回去。
　　赵顺合有些迷迷糊糊地感受到温暖，是沈升披风上残留的温度，她稍稍掖紧了些。
　　“嗯，知道了。”
　　“殿下，”沈升想说什么，却又被顺合给打断了。
　　“沈升，你的发带很好看。”
　　沈升只停顿了一瞬，“祖母送的。”
　　“那晚辈送长辈是什么意思？”
　　“十分敬重。”
　　“那你说，异姓王顺平王，可算得本公主的长辈？”
　　顺平王，本命姓齐，名远，后因救驾被赐姓氏及封地，因年岁尚小，被安嫔抱养，世人少知其小字若风，无人知晓何人为其所取小字，后成为安泰公主赵顺合的玩伴，十分得公主敬重，论一声长辈，不为过。
　　但......
　　“那你刚才想说的话，现在还想说吗？”
　　她在逼他选。
　　沈升现在想，如果她笨一点多好，这么想，他也无法控制地说了出来，“殿下，如果你笨一点多好。”
　　这样我就能抢在你面前说，不必如此为难，怕你难过。
　　“沈升，就算是笨，有些事情也无法逃避。”
　　沉默良久，风也平息下来。
　　“殿下，我们须得去一趟顺平王府。”
　　顺合好像睡着了，并没有回话。
　　“殿下？”
　　艰难斗争了一番，他将殿下抱回屋内，就快离开房间了。
　　“沈升。”
　　离去的身形顿住。
　　“我不想去。”她的声音很低。
　　“殿下，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