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山间的风》飞象游鱼

1、错误开始了

　　2012年，初夏。

　　乔寒已经给俞岩做了整整一年的司机。俞岩是个好老板，对他挺好，他对这份工作很满意。

　　下午，俞岩吩咐乔寒去把他太太陈薇和孩子们送去他父母的养老小院，他们一家今天在父母家吃团圆饭。

　　俞岩和陈薇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儿女双全。

　　陈薇也是很好的人，下车时，给了乔寒一个礼品袋，里面是一个精致小巧的链条包，并说：“是客户送的一个包，我用不上，闲置怪可惜的，听说你妹妹也在这边上班了，给她背吧，别嫌弃啊。”

　　说着话，已经把东西放在副驾座椅上。

　　乔寒忙说：“这怎么好意思，薇姐？”

　　“拿着吧，希望你妹妹在这边工作顺利。”陈薇说。

　　“那我替我妹妹谢谢薇姐了。”

　　乔寒目送陈薇带着孩子们走进小院才离去。

　　返回公司的路上，俞岩打来电话说：“乔寒你不用来接我了，你去接一下俞岚，把她送到我爸妈那里。”

　　提起俞岚，俞岩向来都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调。

　　乔寒在下个路口调头把车往俞岚的工作地驶去。

　　车到了俞岚单位门口，还有十来分钟才下班，乔寒便把车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把陈薇送的包放进后备箱。

　　下班时间一到，乔寒一眼就看到了一脸不高兴模样走出来的俞岚。他立即上车，把车缓缓滑行到她身旁。

　　车外的人瞥了眼他，没好气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

　　车子启动，俞岚拉上安全带，扭头看车窗外的街景。

　　车里安静的有些尴尬，乔寒便打开了音乐。

　　过了一会儿，俞岚扭回头盯着他嗤笑一声，说：“怎么，觉得尴尬了？”

　　乔寒认真观察路况，并不看她，“没有。”

　　俞岚继续盯着他，乔寒被盯的有些不自在，表情变得僵硬。

　　没想到，下一秒，俞岚唇边浮起一抹玩味笑意，歪头凑近了他一些，轻声说：“你要是需要我负责，也不是不可以。”

　　乔寒面色不改，声音淡淡，“你家里人真挺关心你的。”

　　俞岚怔愣一瞬间，缩回椅子里，冷笑，“谁需要他们的关心，显得我多可怜似的。现在谈恋爱分手多平常一件事，我又没少块肉，他们凭什么觉得我需要关心，需要安慰？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好好的！”

　　乔寒抿了抿嘴唇，“你不可怜。你哥也没觉得你可怜，只是希望你能早点走出来。”

　　“给我哥当司机，当成他的传声筒了？”俞岚冷笑。

　　乔寒终于认真看了她一眼，但没有开口。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他没那个资格，也没那个能力。

　　“他要是知道咱俩的事，你这份工作就保不住了吧。”俞岚眼神中透出一种向往，似乎在期待他哥知道她和乔寒的关系后会有什么反应。

　　乔寒抿紧嘴唇，无言以对。

　　两人一路上再无话。

　　到了俞家门外，车刚停好，俞岚便打开车门下车，下到一半，她手扶着车门转过脸，对乔寒说：“其实，我并不后悔那天的事。”

　　她目光灼灼闪着笑意，乔寒有点无所适从。没有等他说什么俞岚已经从车里下去，并且关上了车门，走了。

　　盯着她步伐轻快的背影，乔寒握着方向盘的一只手不由自主收紧。过了几秒，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发动车子离开了俞家。

　　*

　　乔寒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从那天多管闲事把喝多了的俞岚送去酒店开始，这个错误就开始了。眼下，反正还没看到错误结束的可能。

　　他提着从便利店里买来的几罐啤酒和下酒零食，站在路边，等待俞岚的到来。

　　半个多小时前，他正在家里用手机看球赛，俞岚的电话忽然打过来，他不想接的，可抵不住俞岚一遍遍的打。

　　他接通后她便说：“在家吗？我去找你。”

　　这语气，想来是又被她哥哥给训了一顿，但是与他何干？他毫不犹豫地说：“不在。”

　　“我知道你在家。”她肯定地说，“乔寒，别想骗我。”

　　他便沉默了。他听到她轻笑，说：“我想喝酒了，今天星光很好，适合喝酒。”

　　“那另找个地方，我这不方便。”他皱眉，并不想她窥见他的生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一个人住，我今天就要去你家。”

　　一辆出租车由远及近，乔寒被车灯亮光刺的眯起眼睛。

　　等适应了光线，便看到俞岚从车里钻出来。

　　她还穿着几个小时前他送她去她父母家里时的那套衣服，散在肩头的长发被风吹起，丝丝缕缕温柔地拂过她的脸。

　　在他眼里，这一刻，她是令人心动的。

　　他看到她对他微笑，他没说什么，转身先往家里走。

　　他的住处算是这座城市的边缘了，因此房价相较便宜，他用这些年攒下的积蓄付了首付，按揭三十多万买了一套八十多平米，六层高的楼房。拿到房以后他就搬了进来。

　　他并不怜惜俞岚气喘吁吁地跟着他爬了六层。

　　终于到了他的家门口，俞岚已经愁眉苦脸，他打开房门，示意她先进。

　　然后便见俞岚带着怀疑人生的表情踏进他的家，对着还是毛坯状态的客厅惊呆了。

　　乔寒在后带上门，进来。看到她脸上的惊讶表情，轻描淡写地说：“没钱装修，另外租房又是一笔支出，索性就先住进来。我一个人，没那么多讲究，这样也挺好的。”

　　俞岚带着惊讶与好奇，将屋子转了一圈。发现除了他睡的卧室简单收拾了一下，其他屋子都是毛坯状态。好在屋子里还算整洁，没有乱七八糟的垃圾，否则她可没勇气在这待下去。

　　乔寒等她转完，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客厅一个可折叠样式的老旧桌子上，招呼俞岚过来坐。

　　俞岚用一种难以置信语气说：“你本人和你住的地方，反差也太大了。”

　　乔寒笑了一下，“哪有什么反差，我一直都这样。”

　　“真的，”俞岚认真地看着他，“我想象不到，你会住在毛坯房里。”

　　“那是你少见多怪，像我这样的人，在这座城市里随处可见。”乔寒打开了一罐啤酒递给俞岚。

　　俞岚接过啤酒，仰头灌了一口，叹息说：“是啊，我现在才发现我见识的确挺少的。从上学到上班，一直没走多远，也没遇到什么人生困苦。就觉得大家应该也和我差不多吧。”

　　乔寒给自己开了一罐酒，跟俞岚碰了一下，说：“我不能陪你多喝。明天一大早我还得接你哥上班。”

　　俞岚歪头眯起眼盯着他，疑惑地问：“你今年多大来着？”

　　“二十七。”

　　“比我小四岁啊。”俞岚笑。

　　乔寒垂下眼也跟着笑，“嗯。”

　　“给我哥开车几年了？”

　　“一年了。”

　　“噢，怎么没找个其他工作？进大公司或者考个单位什么的。”

　　乔寒眼中带着几分宽容的温柔，“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上好学校，有个好学历的。我老家在偏远山区，教育资源落后不说，我也不是学习的料，磕磕绊绊上完高中，高考成绩只能上个民办二本，学费太贵上不起，索性跟着家里人出来打工。”

　　“我学习也不行，高考才考了四百五。”俞岚不好意思地笑。

　　“比我强多了。”乔寒也笑。

　　“算了，不说这个，都是老黄历了，喝酒！”俞岚碰了碰乔寒的酒，灌了一大口进嘴里。

　　“你慢点喝，”乔寒阻止道，“别呛着。”

　　俞岚摆摆手，把一大口酒咽下肚，说：“没事儿！”然后从塑料袋里扒拉乔寒买的零食，自顾自打开一包花生，倒到手心里几颗，剥开花生壳，搓掉红衣，抬手盖进嘴里。

　　两人边喝着酒，边东一句西一句闲聊，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乔寒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说：“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俞岚带着几分醉意，看了看桌子上摆放的几个空罐子和一桌子零食包装袋，仰起脸，表情中有几分娇憨，半真半假地说：“我不想回家，不如我今天就住你这儿吧？”

　　乔寒一瞬间变得无比严肃，“不行！我送你回去。”

　　俞岚被他的样子逗笑，笑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然后她手撑着桌子站起来，歪着头明目张胆地耍赖，“我今天就不走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乔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揉了揉额头，“俞岚你能不能别这样，你住这里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俞岚笑着问。

　　乔寒头疼极了，“因为……”因为什么，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俞岚来到他面前，抬手轻轻地抚摸乔寒的脸，说：“想那么多干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你单身，我也单身，我们就算不是情侣，相互取暖也不错啊。”

　　乔寒往后退了两步，面色窘迫，“这样不行。”

　　“我觉得可以。”

　　俞岚说完，自顾自地走进他的卧室，躺上床，拉起被子盖在身上，看着呆在门外的乔寒，柔声说：“我先睡了，乔寒。”

　　乔寒默默地收拾了桌子上的垃圾，放在门口，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他看着小小的方镜里自己那张湿漉漉的脸，心脏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其他原因，一次比一次剧烈地突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