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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红轿囍嫁(二) ...

  •   笑声在空旷的夜里显得尤为渗人。

      不过,三月三?

      江荼记得,现在应该是初秋,农历七月。

      不能说和三月三有多接近,大概就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的距离。

      至于“起轿”,江荼在阴风中四处看了看,没见到什么能与“轿”沾上关系的东西。

      甚至在他视线转动时,被他注视的鬼火还闪烁着缩小了些,从火焰变成火苗,看上去很怕他。

      江荼缓缓收合掌心。
      早在鬼火显化的刹那,他就已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

      现在看来,雷声大雨点小,不足为惧。

      倒是...

      江荼低头看向身侧的毛茸脑袋。

      叶淮扑进他怀里的下一秒,就像触电般弹回,重新拉开至安全距离。

      但身躯紧绷绷的,攥着他衣角的手,也悄悄移动到袖口,捏得很用力,骨节都发白。

      江荼不合时宜地想,这还是他捡到叶淮后,这个小少年做出的幅度最大的举动。

      江荼心知肯定有事,抬手轻拍叶淮肩膀,问:“怎么了?”

      叶淮尾音都在飘:“有、有人在我脖子后面吹气...!”

      吹气?

      江荼略略蹙眉,五指张开向旁侧一捞一拽——

      掌心即刻出现一小团跳动的鬼火,在江荼掌中抽搐扭动。

      江荼用力一掐。

      鬼火瞬间凐灭。

      他重新低头:“还有么?”

      叶淮摇摇头:“没有再吹了。”

      江荼信手绞杀鬼火的举动被叶淮看在眼里,叶淮低下头,眼底情绪翻覆。

      他出生起就被当做炉鼎,没有资格学习正统仙术,唯一擅长的事,可能就是逃跑。

      明明见过那么多对炉鼎肮脏残酷的折磨,遇到鬼火的刹那,他的第一反应,还是害怕。

      甚至还下意识的,往身旁这个不知底细的青年怀里钻。

      好丢人,好没用。

      叶淮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身边的小狗崽肉眼可见地失落,江荼不明就里,只当他还在应激状态。

      应激状态的小兽最好不要打扰,江荼复又将重心转移回现状上来。

      四周不知何时冒出更多鬼火,影影憧憧,随风晃动。

      女子吟哦再度响起,这次凑得更近,宛若贴面呢喃。

      “起轿呀,快起轿呀,嘻嘻嘻。”

      伴随尖利如指甲抠挖墙壁的嬉笑,好似来自四面八方,难以分辨远近。

      这一回,不再只是空吟而已。
      一架血红的轿辇,悄无声息地自二人身侧滑过。

      喜轿沉默地前行,唯有四只红灯笼在方顶周遭晃动,像有人正抬着轿辇,因步履沉重而颠簸。

      浓郁的腥臭味涌入鼻腔。

      叶淮并看不见,有四道人形黑影立在喜轿四角,正抬着喜轿向前慢行。

      长衣死白,轿辇却血红,宛如阴阳割裂。

      似乎是注意到了江荼的目光,靠后的黑影,头颅蓦地抖动起来,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一张灿烂的笑脸,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江荼眼前!

      换作旁人,猝不及防之下被这诡异的笑容突脸,哪怕再冷静,也会本能地后退一步。

      但江荼在地府见过太多奇形怪状的生物,不仅面色从容,甚至还定睛观察起来。

      两颊酡红,五官夸张如信手涂鸦,是纸扎人。

      江荼的视线又飘向喜轿。

      喜轿极阳,却找了极阴的纸扎人随行。

      有点意思。

      收回视线,见这纸扎人还不把脑袋转回去,江荼颇为无奈:“你走不走?”

      纸扎人:...
      它不可置信地左右看看,意识到江荼真的是在和它说话。

      不是尖叫,也没有求饶。

      竟然是催它干活。

      倒是叶淮颇为惊恐:“恩公,你在和谁说话?”

      那四道人影是幻影虚像,叶淮并看不见。

      江荼看看这张顶着扭曲笑容的惨白鬼脸,语气公正:“和丑东西,不重要。”

      他心想,幸好叶淮看不见,不然恐怕要影响孩子的审美。

      纸扎人:......

      它备受打击地将头重新掰正回去,悬停的喜轿再次开始前行。

      只不过摇摇晃晃,一步一停,好像在为他们引路。

      江荼不喜欢为自己找麻烦,这不过是业障凝结的幻象,怎可能拦住他。
      只不过,看到叶淮僵硬的神情,他又改变了主意。

      未来要登神的气运之子这么胆小可不行,该锻炼一下。

      江荼抬抬下巴,示意喜轿继续带路,迈步跟了上去。

      ...
      一刻后。

      喜轿将他们引到一处村落前,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但绵延的红光并未一同消失,货真价实的灯笼在道路两侧高悬。

      猩红的光照出一座破旧村庄,阡陌横斜,几间土屋兀立在道路两侧,更多的则浸泡在夜色里。

      江荼随手敲响一户人家的门扉。

      一个硕大的“囍”字贴在这户人家的门上,许是贴了许久,字的边缘模糊不清,好似融化在木板之中。

      笃笃。

      门内没有回应,一片寂静中,只有叶淮的声音轻轻响起。

      小少年盯着字帖问道:“恩公,这是什么字?”

      江荼道:“这是囍字。”
      又忽然意识到什么,侧过脸看过去:“你不识字?”

      叶淮抿紧唇瓣,很是羞愧:“...嗯。”

      没有人会花时间教炉鼎识字。

      江荼怜爱更甚,揉揉他的脑袋,心想,看来要把教孩子写字提上日程。

      对话草草结束,而门内,似乎是特意等他们停下交谈,一阵脚步声响起。

      门毫无征兆地打开。

      江荼带着叶淮后退一步。

      向外打开的门将本就破烂的“囍”字从中间劈开,门缝间探出一张干枯的脸。

      “你们是谁?”屋主一副村民打扮,“外乡人?”

      江荼面不改色:“我们在林间迷路,碰巧路过此地,想要借住一晚。”

      深更半夜,一个穿着寿衣的赤足青年,带着个瘦弱单薄的小少年,在林间迷路。

      这样的组合搭配,比村子还要诡异几分。

      村民狐疑地看了他们两眼:“此事我做不了主,我带你们去见村长吧。”

      走到村长处。

      村长是个眯缝眼的古稀老人,身形干瘪如骷髅,走起路来抖抖索索,叫人担心下一秒就会散架。

      江荼重新说明来意。

      村长点亮一盏油灯,视线在昏暗灯光下不甚明朗:“多福村...临近乱葬岗,平时鲜少有外乡人踏足。”

      他的嘴唇咧开,漏出没有牙齿的唇腔:“有贵客进村,真是双喜临门...”

      江荼:“双喜临门?”

      村长道:“郎君来得真巧,村头王瘸子过两日嫁妹,郎君不如住下,吃一杯喜酒再走。”

      江荼答应下来:“恭喜,既然村长盛情相邀...那就多谢村长了。”

      叶淮跟着双手抱拳,心底疑虑随着腰肢同步压下。

      就连他,也一眼看出村子有问题。

      规避危险的本能让叶淮恨不能立刻离开这里,可江荼为什么要留下来?

      ...江荼到底想做什么?

      ...
      村长为他们在后院辟了两间房。

      江荼在门前驻足,目光微沉。

      多福村少有外人拜访,故而没有招待客人的客房,只能打扫出两间柴房,供他们留宿。

      这是村长自己说的,但是...

      ——一张边缘起翘的“囍”字贴,正贴在门上。

      看字体发黑的程度,至少已经贴了数月有余。

      再看叶淮的房门,乃至围绕后院的大小房门,皆是如此。

      王瘸子嫁妹,兴师动众到甚至要提前数月,就在每一间房门上都贴上“囍”字么?

      又或者,是这村里的喜事,数月间毫不间断?

      江荼止住发散的思绪,手上线索不足,再深思下去恐怕没完没了。

      刚要伸手推门,眼角余光蓦地注意到半片阴影。

      江荼手掌微顿,侧身投了半目视线到后方。

      什么也没有,蠕动的阴影似乎只是错觉。

      但江荼异常确定,方才有一道目光,在不怀好意地注视着他们。

      具体而言,不是注视着他江荼,而是,他身边的叶淮。

      一个尚未入门、无法自保的气运之子。

      四舍五入,就是一块唾手可得的香饽饽。

      江荼看向香饽饽。

      叶淮对窥伺的视线混无所察,对他的动作倒是很敏锐,立刻抬起头:“恩公?”

      语气尊敬,身体却呈现明显的防备姿态,像一条夹着尾巴的小狗。

      江荼看在眼里,思绪一转,道:“我有东西给你。”

      他将手掌抬到心口前,这个角度恰巧可用背影挡住所有窥伺,摇曳的荼蘼花再度凝聚成形。

      江荼取下一片花瓣,花瓣在他手中化作长命锁的模样:“若有危险,这枚长命锁可护你周全。”

      当然不止于此。

      这是他的灵力所化的长命锁,一旦叶淮周围出现陌生灵力波动,无论敌友,长命锁都会第一时间,将叶淮的位置报给江荼。

      所以,保护叶淮只是附带功能,长命锁最主要的作用,是确保能把这小东西栓在身边。

      是无情了些,但江荼没有更多时间与叶淮建立信任关系。

      至少不是现在。

      他已盘算好如何糊弄叶淮,没想叶淮很快点头:“多谢恩公。”

      叶淮的配合让江荼有些意外,他将长命锁调节到适合少年身形的长度,替叶淮戴好,嘱咐道:“我就在你隔壁,若实在害怕,就过来寻我。”

      地府没有白昼,江荼想了想,还是补上一句:“晚安。”

      语毕,他将那“囍”字毫不留情破开,率先推门而入。

      叶淮紧跟其后。
      关上门,插上门闩,检查三次,方将背抵着门扉,缓缓滑坐下来。

      长命锁在颈间垂荡,被叶淮一把攥住。

      金属冰冷,却比不上江荼手心的半分寒意。

      叶淮的心里犹豫不决。

      江荼的实力,他是见识过的,一只手就能将二阶修士摁在地上打。

      如果真的要害他,他根本防不住。

      何必这么大费周章,用长命锁做媒介?

      他看这长命锁,是江荼亲自用灵力雕饰,再送给他的。

      换言之,这是江荼的贴身之物,而贴身之物,叶淮听说,向来只送给重要的人。

      ...会不会是他错怪了江荼?

      叶淮抱紧双膝,看着连煤油灯也没有的房间,家具的轮廓在黑暗中宛如食人恶兽,叫他根本不敢起身也不敢靠近。

      也不知道江荼是怎么面不改色踏进去的。

      他打算就在这里坐一夜,等天亮了,再爬到床上去。

      一路的恐怖场面在叶淮脑海中反复重现,后颈好像又开始发痒,仿佛有人对着吹气。

      床头贴着的字画,好像两幅招魂幡。

      床底这么黑,若藏了个人,他也发现不了。

      叶淮琥珀色的眸子中略过一丝纠结。

      他摸了摸长命锁。
      温度变高了,但更像是因为长久接触皮肤,而被人体温暖所致。

      叶淮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

      ...他才不是害怕了,怕到要去找江荼。
      是长命锁自己发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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