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的纪行》伊斯希莫

30、调查员喜加二

　　前往天干十州西南地带的旅程漫无尽头。隔天江久川故地重游去确保遗体已被收殓，果然被批多管闲事，不过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很快他们再度出发，走走停停、努力维持着收支平衡。他们听说了流匪肆虐的传闻，可并没有遇到。据说匪徒们以反抗修道者的压迫为目标，却又用着宝器劫持普通行商。宽而急的紫河上，他们半信半疑地坐在杂皮筏子上渡江。这条从木之地带流向水之地带的河有着许多传说，可惜波涛与大风的嘈杂吞没了船夫兴致勃勃的介绍。佩日陵间，似虎非虎的魔兽咆哮着，追赶觊觎它们的灰色皮毛与子嗣之人——以及用闪光灯使它们受惊的鲁莽游客。持镰使者再没有出现过，要不是李十二迁延不愈的伤势让江久川嘟嘟囔囔，那日的夜袭几乎像是没发生过。自称子爵世交的某人在大街上截住他们，邀他们去赏花宴；他们去蹭了饭，甚至写了诗，对彼此竟没闹出笑话大为震惊。

　　越往南方，亭台楼阁的形制与江久川记忆中的故乡越相似。巷口有柳树、巷里有讲究的盆栽；石桥经年累月被踩出凹陷、家家户户门口的水渠静静流淌着、爬山虎在白墙上爬了一半。但这不是故乡。

　　然后，壬之州到了。

　　这州以玄黓宫为首，是修仙者云集的一州。其中门派林立，朴素些的古色古香藏于山间，浮夸些的干脆用上风元素阵法，令几座主楼成了真正的空中楼阁。玄黓宫这样的大门派甚至自成一城，使住惯甲之州的李十二也啧啧称奇。沃里夫对市中心的浮空客栈很感兴趣，江久川却把兜帽拉得更低，想找个便宜冷僻的地方住——最好不花钱。智慧种总是喜欢折衷的，所以他们最后被李十二领到了平价的邸店。

　　这种邸店集住宿、贸易与仓储为一体，人声鼎沸、灯火通明，按李十二的话是个收集情报的好地方。调查员沃里夫深以为然，一安置好行李就自个跑出去了。李十二占据了桌子，斟酌着给家里写信报平安；江久川这会儿已经晾出了药草、洗过了澡、给李十二换了敷料，正在另一把椅子上嚼着梅菜烧饼看报纸。

　　李十二司会出身，惯于写文章——顺便一提，他跑路途中传信到过寺里，解释说遇到机缘需闭关修道，就没被追究，让另外两个队员瞠目结舌——不一会就洋洋洒洒写完，没话找话道：“报纸好看吗？”

　　“……和我故乡的没什么两样。”江久川不咸不淡道，“官方动作、事故、小广告云云、再添上一两句俏皮话作点评。但关心时势总是没错的。”

　　“可沃里夫说过，地球上的社会和这片大地的很不一样。”

　　“那确实。这里用地球普遍历史的社会理论看，属于封/建社会……但衣食住行、生老病死还是一样的，毕竟都是人嘛。”江久川懒洋洋地把头垫到椅背上，“别提这个，太沉重了。”

　　“那讲讲那个魔修？不是刺探秘密，只是这一路也聊了不少……总觉得你虽然有些古怪的见解，但并不像个轻易凭感情做事的人？你以身试险，难道确实和那魔修是一对情侣？”

　　突然发作的八卦心让巫医不悦地抬头瞪视，防备地回应道：“我的见解并没有独树一帜，不过是来自我的见闻凝练出的观念；它与别的大地相适应，而那些地方自然和这片大地有差别。

　　我造访这里，可以说出发于感情、或曰道义——恋爱之情亦是人之常情，我不好置喙；但难道我只能关心自己的恋人与家人？无穷的远方与无尽的智慧生物们都与我们有关。

　　……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我是说我没喜欢过谁，也不擅长这种话题。”

　　“呃，那我们还是讲讲……‘封/建社会’吧。”

　　巫医想了一会，谨慎地说：“门派或城市机构控制土地，收敛平民财富；许多修道者从别人那里剥削到生活与修炼的资源，远远多于他们研究、猎兽、炼丹所贡献的……而越长寿的修道者多半越强，又进一步巩固了地位。你真感兴趣，有空去问问沃里夫。它们可是文史哲的专家。我怕误人子弟。”

　　说罢叠好报纸，慢慢嚼完烧饼，捧着一篮子乱糟糟的样品、仪器和瓶瓶罐罐去了自己客房——李十二怀疑此人在研究穿越火之地带的办法。

　　同时他怀疑天干十州内是否真存在这样的办法。

　　（魔不怀好意地看着我，玩起了冰菓梗，作天真无邪状：“你不爱我吗？我很好奇！”）

　　（“我之所以难堪，是因为自己实际所做的，和这些漂亮话不算很符合。话题到此为止。”）

　　（我话中的某种东西使它嬉皮笑脸的神情退去了。）

　　（“它者的喜怒哀乐是我的食粮，”它道歉了，但没完全道歉，“我……大概该收敛一下的。”）

　　（我叹了口气，意识到阿夜为了表示诚意，故意泄露了自己的情报，于是也给了个提示：“原来如此。不过你要当我情侣，好歹得让第一印象体面一些。”）

　　第二天沃里夫匆匆干掉早饭，罩上子爵最华丽的衣裳便出了门，留下被嘱咐要盯紧江久川的李十二与日常担任嫌疑人的江久川面面相觑。

　　江久川倒没瞒着李十二，先是去了城里的消火楼、又去了几间藏书馆，再在街头拖住几个火元素修仙者，挨了几句骂后总算大致了解了目前的防火措施——虽说没一个能应付火之地带的烈焰。经此一日社死，李十二对于江久川的好感度莫名增加了几分。

　　到夕阳半落不落时，疲于社交的江久川已经sanity见底；所幸沃里夫传来符咒，要请大家到同福客栈吃饭。

　　应海罗在这个调查团的第一次亮相如果不能说是天灾级的，那至少也是金属担架进了磁共振室级的。

　　沃里夫似乎已经和应海罗有过了龃龉，根本没多理他，将他介绍给另两人后就只顾着用伊斯语和附着在应海罗身上的乌格亚吉窃窃私语。江久川的便宜衣裳与散乱的发型被应海罗不甚礼貌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立刻同样无礼地挑拣了几样菜，挪到离应海罗最远的角落去干饭了。李十二倒对应海罗身边的紫蛇有些兴趣，客套道：“这蛇可是蜃蛇？不知如何称呼？”却被一句“＊＊你敢动它试试”噎住了话头，也默默干饭去了。

　　所幸这同福客栈的饭菜没得说，正菜上了白斩鸡、梅菜烧肉、香菇鲑鱼、茄子土豆，点心又有黄金糕、小笼包、杂菇汤；道道菜咸淡适宜、连同给蜃蛇端上的拆骨生□□都十分地新鲜——而且是沃里夫出钱。江久川吃完两筷子梅干菜、三大口鲑鱼肉也就消了气，悄悄和李十二讲废话：“说来也巧，在我故乡有个蛮有名的故事，里头的客栈一样叫‘同福客栈’……”

　　等最后一块黄金糕被江久川让给应海罗，沃里夫清了清嗓子：“众所周知，我们要去火之地带，首先得穿过秘境；我们眼下的收支虽然可保证吃住，要购置横穿秘境用的装备就有很大的缺口。”

　　“对于这点，应少侠提出了一个好主意：混进他们门派用于选拔新弟子的、定期前往巳之秘境的历练队伍，再趁机改道去火之地带。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江久川举手：“确实是好主意，但得等我搞定对付火之地带的办法。”

　　沃里夫可不和这人客气：“那就快点搞定，队伍两周后出发，八天后入队考核。顺便问一下，你们有信心通过考核吗？”

　　应海罗盯着花鸟屏风，含糊道：“我内门弟子，不用考。”

　　“李某收敛一下术法就是。要再谨慎些，也有些法子可以改换我们的形貌。”

　　江久川也表示自己有些看家本事，再不济还能扮作队医。

　　不料这回沃里夫摸摸鼻子，难得羞赧道：“我们伊斯不崇……术法。一路上你们也看到了，我会基础的格斗、可用不出有章法的元素力。”终于与队友团聚的乌格亚吉连忙借应海罗之口出声指点：“对于这个行星上的元素力……”可没说几句便被应海罗打断：“玄黓宫宵禁时间快到了、告辞。”

　　小个子少年风风火火地走了，于是商量下来只好由李十二帮沃里夫搞特训，江久川独自去继续寻找“不伤天害理且经济实惠”的防火办法。

　　（“希望应海罗有事。”阿夜毫不留情地吐槽道。我偶尔会佩服这种不怕得罪人的讲话方式。）
　　（“唉……你还记得他吗？”）
　　（“不，不记得了。我应该记得这熊孩子吗？”）
　　（“你不是故事里的魔修吗？我瞥见过之后的纸片，你——”）
　　（“剧透可耻！”魔连忙阻止我。与其说是阻止剧透，更像是终止话题。）
　　（魔的记忆、我的记忆……我抿了抿嘴。我到过天干十州，但那个给我的心理阴影再添一笔的鬼地方可没有什么魔修；我面对过魔的怒火，但那玩意名为克罗塞尔，而非——）

　　转眼到八天后，八天里神出鬼没的江久川、低声念诵着口诀的沃里夫、让江久川涂抹了一番权作易容而浑身不自在的李十二在邸店门口集合，由摆着臭脸的应海罗一路领去了比武场。根据李十二分析，调查团多半被当做了“师父乌格亚吉攀上门的穷亲戚”，是一个甩不掉的大麻烦、乃至带走师父的一种威胁；可懂归懂，谁会高兴看这脸色呢？

　　话说众多话本小说，主角如何力压群雄乃是重头戏，而比武场更是这大戏上演的好地方。

　　顺便一提，这考核为求公平，倒不是考生对考生，而是与考官过招；考生不得用机关、丹药与符咒，以取得考官腰间的锦囊为目标。比试过后，还需下台去自述战术与对历练的理解。

　　谁料一行人中第一个上场的李十二开门大凶，原来是先前忙着训练沃里夫，忘了把掩饰身份而选用的弓箭练趁手。只见岩弹师左支右绌、弓箭乱飞，拿是拿到了锦囊，却和考官一起跌下了台。一阵哄堂大笑中，向应海罗示威的企图完全破产。

　　沃里夫的表现中规中矩，先起了雾气隐匿行动、再射出乱流分散注意，可惜使出术法已废了唯物主义者九牛二虎之力，最后的偷袭太过明显、没有成功。到了口试，江久川帮忙写好的拍马屁文章估计给加了不少分，所以后来通知说也通过了。

　　江久川原本挤在愈发拥挤的围观人群中，正和忧心忡忡、完全不想听的沃里夫念叨着应对踩踏事故的措施，突然被叫上去，方寸大乱。

　　巫医颤颤巍巍地和考官行了礼，比武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