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的纪行》伊斯希莫

25、某个少年的恋心

　　在讲述接下来的故事之前，得先说明一下应海罗与乌格亚吉那边的经历。

　　在巳之秘境的第一夜，应海罗做了一个关于圣女的梦。

　　在应海罗受到的教育中，梦是来自大陆的絮语；而天上的繁星是危险的，时刻觊觎着太阳，也即仙界的光芒。他梦见过化身为龙的翱翔，梦见过水之地带深不见底的海洋。

　　但那天晚上圣女俯视着他，为绸缎所缚，裙摆宽大如鲜花。

　　圣女下达了旨意。

　　“我是协助羽化仪礼的圣女，如今却惨遭不详的星外之物之毒手，被封印在此。寄宿于你的，便是它们之中的一员。”

　　“星外之物正在大陆上徘徊，或借宿它者躯体，或化作无核之躯体。”

　　“将它们聚集，然后带到五地带去；持镰使者不敌它们，但地带深处的魔王会将之驱逐。”

　　“如此，勇者啊，我将会恢复，而你将会成为持镰使者的一员。”

　　很难说这个梦给应海罗带来了什么影响。从表面上看，应海罗与乌格亚吉的冒险仍然热热闹闹，直到四天后应海罗开始寒战发烧。

　　如果江久川在场，那应海罗就能得到合适的对症、支持治疗与关于间歇热、疟原虫的一通废话了；另一方面，乌格亚吉没这个本领，但好歹教再起不能的应海罗发出了广播求救秘术。

　　（“他们难不成在这个异世界弄到了青蒿素……氯喹就太过分了。”我果然说起了废话，并寻找起下一张纸片，“呃，还真有啊！”）

　　（“慢着，你不是秘科学专业的吗？”人影阿夜发现了盲点，“为什么你这么熟练啊！”）

　　（“因为我江久川有一个梦想，我要研制出不死药哒！”）

　　（“总觉得这发言ooc了又没有完全ooc……”）

　　几乎无穷无尽的异样的寒冷与炙热的轮回占据了他的注意力。有那么一刻，光线昏暗下来，他被一个蹩脚的浮空术法抬到室内，在令他发痒的汗水中半梦半醒。

　　一条鳞片泛光的蛇俯视着他，又衔来一勺汤汁——药草煎成的汤，有谁简短地解释了一句（在地球上，那种广泛生长的、有着羽毛似的叶子的药草被称为黄花蒿）。他难受地哼哼着，差点打翻药汁。乌格亚吉正在唠唠叨叨，可应海罗一点也听不进去；他费了不少劲，才压下火气，在脑中说服对方闭上嘴，好让他安安静静地喝完药。

　　蛇悉悉索索地在不远的地方滑动，视野中只留下一块竹子搭起的低矮天花板。在应海罗因为无法掌握情况而再度恼火之前，蛇又回到了边上，冰凉的尾巴搭上他的手臂。轻柔的气声响了起来。

　　应海罗眨了眨眼，看见雾气组成的、绝世美人的幻象。

　　应海罗，对一条名叫燕子荠的蜃蛇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啊……”我长长地呼了口气，跳过一段描述“燕子荠有多么闭月羞花”的文字。）

　　（“你对一见钟情有所怀疑？还是说，你并不喜欢谈论‘爱’？”）

　　（“嘛，爱也没什么不好的……爱的汹涌能够跨越困苦的沟壑，冲淡对不幸的恐惧。”我模仿起对方常常使用的某种戏剧性的语气。）

　　（“我相信这句话是你原创的。”）

　　（“确实是我刚刚瞎编的！”我感到了轻微的冒犯，“我可不会刻意去记这么鸡汤的话——说到底，名言这种东西本身并不是强有力的论据，顶多能给予一些启发、为言语增光添彩罢了。正确的总归是正确的，并不需要谁去担保。”）

　　（“真是正确的废话。所以你讨厌‘一见钟情’？”）

　　（“我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经历。”我简短地回答道，“你又是怎么想的？”）

　　（人影一屁股坐到纸堆上，居然真的思考了一会才道：“虽然也只是泛泛而谈，很多智慧种都有一个理想的伴侣原型，并会在现实中无意识地寻找与它类似的生物。此外，相近的生物特征、行为方式也会起到作用。不过说到这个，还有一种有趣的迷信说法——”）

　　（“众所周知，通常的世界都是由平行世界束组成的，神话与秘术称之为世界树。”）

　　（“即使世界树枝繁叶茂，也有共同的根基。缘分自此落地生根。”）

　　（“然后当见面的时机到来，缘分会显露世界树上双方的每一种可能，每一个枝桠上的花朵。无论是世界正在变革，还是世界走到了末路；无论是在生命的青葱岁月，还是在即将步入长夜之时，花朵都会绽放。”）

　　（“于是在满树繁花之下，在众多的可能性（或曰幻想故事）的祝福中——）

　　（“有两个生物一见钟情了。”）

　　很多年以后应海罗会想起自己在蜃蛇的村落度过的十三天，那时疟疾的折磨已被忘记，只留下密林中小小的高脚竹楼与星外来客试图与蜃蛇交流的窃窃私语；下午两点尽头的阳光找到了刁钻的角度，在客房的床上投下一道暖意，更衬出房间的阴凉。

　　燕子-荠——这个名字是对方通过雾气缠绕成的图案告诉自己的。蜃蛇似乎能够大致理解人类的语言，但并不会讲话与书写，所以只能作出简单的回应。等我自己可以下床——谈到这个话题时，应海罗许诺道——我来教你你自家的名字怎么写吧！别看我这样，我额书法其实还不错，嘿嘿。

　　燕子荠闻言用尾巴拍打了一下地面，又用幻象点点头，慢慢地走了。

　　其实应海罗还想说很多话。比如说，其他蜃蛇的人形幻象大都衣着随便，你却仔细为幻象作了城里人打扮——你也想去城里吗？我们要弗要一起去？住在巳之秘境里是啥感受？你喜欢吃什么？为啥你说其他蜃蛇不太喜欢你，所以你才被安排来照顾病人？是因为幻象的打扮吗？我可以帮上什么忙？

　　可燕子荠的态度总是挺冷淡，至少和他不对等；因此，应海罗反而不好意思问起。别说这些话了，连与乌格亚吉的拌嘴，到燕子荠在场时也得暂停一会。

　　转眼就到了最后一天。

　　这天应海罗已然能够下床，又以休养与报恩的借口打算再住几天。在乌格亚吉的要求下，应海罗花了大半个早上用火元素为自己用过的器具“高温消毒”，又被燕子荠不客气地请去喂竹楼底下圈养的兔子。要说这兔子虽然比不上卯之秘境的巨型兔，蹬起人来可够痛，吃起菜叶来也穷凶极恶、毫不含糊；这让自家不养兔子的应海罗大感新鲜。

　　如果燕子荠长在辛之州，只是个养兔子的人类姑娘，自己还会不会注意到对方呢？这个念头使他有点丧气，结果一不留神被兔子重重踩了一脚，惹得路过的蜃蛇没能蚌住，用本体笑出了声。

　　蜃蛇礼貌地用烟雾打出“道歉”与“借过”，说罢便扭动着钻过护栏，张嘴射出一片雾气。片刻之间，就有兔子被放倒了；于是这脚腕粗的居民一口擒住，也不嫌兔毛上的烂泥与尿液，慢慢往肚里咽下。应海罗看得入迷，却听乌格亚吉出声：“燕姑娘来了。”

　　（“兔子蹬腿是挺有冲击力的。”我有些怀念，“以前做实验的时候从动物房运来过一笼子。”）

　　（“秘科学实验？”）

　　（“是的，用来体验非智慧种生物献祭类秘术。不然呢？”）

　　（“医学实验也会使用兔子吧？用来练习气管插管和麻醉之类的。”人影用尾巴尖将自己的脖子纵向划开，示意道，“你真的是秘科学学生吗？”伤口没有流血，很快合上了。）

　　（“确实。”我冷漠地再拿了几张看过的纸片，开始修补四面体结界。）

　　（“喂！我只是提出了合理质疑罢了！毕竟你制作结界很蹩脚，在故事和现实里说起医学却头头是道。”）

　　（“……真的很蹩脚吗。”我检查起四个纸片折成的顶点标识，稍微有点受打击。）

　　（“当然，就算普遍历史的秘术大都衰退了，你也不该魔力循环路径没算完就自暴自弃往右手边随便找一个角强行灌注；当结界破损时，也不能破哪里修哪里，要注意破损的原因，操作时应该切合合适的时刻与方位，最好还要纳入广义跨度数影响……别转移话题啊！”）

　　燕姑娘的幻象今日披着一件对襟罩衣，上面浓淡间还有些花纹；双挂式发髻很是可爱。应海罗确认了一下兔子饲料，边往脏衣服上蹭手，边赶了过去：“一会一起吃午饭，好吗？对了，哪天去你家看看怎么样？我一直很好奇……”为了保证对方能听懂，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并试图用上官话。

　　“午饭可以。家里很乱，下次一定。”蜃蛇回复道，整条蛇挂到他腰包上——乌格亚吉将其视为一种欺负试图抵制，不过应海罗并不计较，“你昨天问蜃蛇的事，我回家整理了……”少年带着蛇，沿村落里供人类行走的小径慢慢地来回散着步。

　　“蜃蛇与应龙等一样，是具有灵智的地支十二秘境的居民。自古以来，相比与进入秘境的天干十州居民相互厮杀，蜃蛇选择与人类共存，给予来客启示与庇护。当修仙者需要，蜃蛇应当随之而去，离开我们的居所；作为交换，天干十州之民不得无故杀害蜃蛇……这是圣女见证的誓言。”仿佛背书一样，燕子荠流利地变换出文字。

　　“你呢？你有什么看法？”

　　说到这个，燕姑娘可不困了：“这个‘无故’实在是不清不楚！要我说，”

　　她的文字突然消散了。

　　与此同时，一种模糊而低沉的震动响彻村落。

　　“是警报。”乌格亚吉急促地提醒道。

　　它其实不用提醒的。因为应海罗已经看见了对方——

　　不觉间，十来个浅色黑边制服的修仙者已将小小的村落团团围住，全副武装、怒气冲冲。

　　为首的弟子，利剑抵着手中蜃蛇的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