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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月 ...

  •   飞星冉冉,月逐舟行。

      今夜的月色很好。

      我又想起了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他像是天边的明月,皎洁明亮。

      他在草原上出生,是图那耶部最善骑射的男儿,如果不是他出身一般——一个中原琴女的孩子,他必然能继承图那耶部。

      他是我情感极度匮乏的人生中唯一一点光亮。

      但这一点光却被我亲手掐灭。

      老可汗死了,他来到中原,为逃避哥哥的追杀。

      即使生母卑贱,但他终究是老可汗的儿子,是有继承权的。

      他的兄长和我做了一笔交易。

      我将他活捉,送回草原,他的兄长以现任首领的身份给我千匹草原上的烈马。

      我悄然离开了长公主府,去到了他所在的地方。

      那是南方的一个偏远小镇。

      不像繁华的京都,那里只有满天的黄沙和张牙舞爪的枯木。

      本来我是不用亲自去的,但我想到偶尔也要给朝堂上那群老家伙喘口气的机会,于是决定给自己放了个假,去领略一下边境风光。
      #
      一个晴云轻漾,熏风无浪的夏日。

      他在此地罕有的一片山林中寻找着猎物。

      他没有中原的钱币,只能靠捕猎为自己换一点钱,勉强维持生存。

      好像不管在哪里,他的生活都很不好。

      他像一只小狼崽子,被狼群抛弃,只能自生自灭。
      如今狼群首领想要找回他,却也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罢了。
      #
      他遇见了一只饥饿的老虎。

      老虎眼中看到的是一顿可以饱腹的美餐。

      他眼中有一瞬是惊恐万分的,但很快,他笑了一声。

      那笑声短促,带着一丝道不明的情绪,不远处的我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平静地望着,只觉得自己不需要努力了,可以直接捡这只饿虎的成果。

      嗯……让暗卫给这只老虎丢些其他动物的肉,然后将他的尸体偷出来。

      把他的血淋淋的残肢送给他那草原上的兄长,多有趣啊。

      活捉什么的,我不在意。

      其实我不理解为什么要活捉,明明死的就很好,可以永绝后患。

      而且他是这只不懂事的猛虎咬死的,和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老虎扑向了他。

      我看着他和老虎搏斗厮杀。

      他身上添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血液喷薄而出。

      老虎的吼声震天,他隐忍不发,只拿着刀不要命似的向老虎身上砍去。

      我以为那只饿虎能很快地弄死他,但那老虎饿得实在是太久了,到后来竟没了力气,直直倒在了地上。

      他已然杀红了眼,根本止不住手,他用刀在那只倒下的老虎身上狠狠地插了数十道。

      然后倒在了原地。

      我提起裙摆,凑上去看他。

      我探了探他的鼻息,他只是晕了过去,还活着。

      作为一件交易品来说,这样更好,符合交易方的要求。

      我叫暗卫把他背到了我买的一座宅子中。

      他伤口的血肉模糊,如果不做处理很可能发炎,甚至死掉。

      我唤来了方存,一个脾气古怪的家伙,一辈子痴迷于医术。

      我让方存给他瞧了瞧,做了些简单的伤口处理,开了两个药方,我选了疗效更好的那个,不过药材珍贵了点。

      方存处理后的他现在看起来还是很狼狈,但比刚才好多了。

      其实我是一个并不是一个很坏的人,至少我不会对一个无辜的人见死不救。

      药熬了很久,中药的苦涩味弥漫开来。

      我突然很想亲自喂他药。

      我还没见过草原上的狼崽子喝中药呢。

      我用瓷白的勺子将深色的汤药放在他因失血过多而有些苍白的唇边。

      他的嘴紧抿着,我喂不进去。

      看着他漂亮的唇形,我耐心地继续努力将汤药用勺子向他嘴里喂着。

      但他却皱起了那对好看的剑眉。

      我忽然生出了一种或许可以称之为怜惜的情绪。

      这怜惜一直持续到我浑身出了一层薄汗而他一口药都没喝下去之后才消失。

      我有些不耐烦了。

      我站起身,叫暗卫把他的上半身扶起来,靠在枕头上,然后叫暗卫退下。

      我站在床边,一只手捏着他的脸颊,迫使他张着嘴,另一只手将药碗中的药倒进他的嘴里。

      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药汁沿着他分明的下颌线滑落。

      我拿起一旁的毛巾给他擦拭。

      从唇边到喉结,再到锁骨,我停下了动作。

      他的身体很好看,线条流畅,他皮肤不是草原男儿的那种小麦色或者古铜色,而是偏白的,很容易被擦红。

      其实汤药一直流到他衣服中隐秘的深处。

      我思虑片刻,将拿着毛巾的手收了回去,我觉得有些地方还是自己擦比较好。

      我再一抬头,便看见他已经微微睁开了眼睛,眼尾泛着薄红,应该是被呛的。

      他似乎不太清醒。

      我见他醒了,也不想多待,端着药碗转身走了。
      #
      我让府中所有的暗卫都藏在暗处,一半负责我的安全,一半监视着他。

      我将找到他的消息传给了他的兄长,只待那千匹烈马出发,我便将他送上回草原的路。

      我救下他是为了换取那千匹烈马,他之后的遭遇同我没有一点关系。

      于我而言,他此时尚且算得一个筹码罢了,若不是他的兄长愿意用马来换他,他怎么能用得上我府里极好的药材呢?

      我知道自己不算什么好人。

      我为了我的弟弟杀过很多人。

      当然,这些人都不是我亲手杀的,因为我不喜欢见血。

      我善于动一些不易被发现的手脚,往往引人互相生疑,然后再偷偷安插些人,引导目标作出他们自以为正确的决定,然后他们在某一天就会突然发现自己做了很多愚蠢的事,也有可能他们死都不明白。

      总之这是一个很灵活也很复杂的过程,但于我而言易如反掌。

      我对情绪流动及其敏感。

      当我一点点蚕食前太子党时,他们之中的中很多人都没察觉到他们逐渐分崩离析是我的手笔。他们自相残杀,并且以为我是个懦弱好欺的公主罢了,不足以忌惮。

      直到前太子被废掉,他们才发现事情早已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听说太子被废的消息时,我很高兴,因为太子之位空悬,我的弟弟就有机会成为太子了。

      但那个老东西迟迟不肯立太子,甚至病入膏肓也没有丝毫动静。

      我用一味毒药送他归了西。

      在我的布局下,我的弟弟成为了皇帝。

      而我也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国长公主。
      #
      那个狼崽子用完汤药醒来后就没再昏睡过去。

      我不禁感慨,还是年轻人身体好啊。

      我允许他在府里自由活动,他没有问我能不能出府。

      其实他想出去也可以,反正有很多暗卫监视着他,我根本不担心他能逃跑。
      #

      有一次我出府办事回来,侍女跟我说说他来找过我,有话想对我说。

      我没换带着些许血腥味的衣裳,直接去了他的住处。

      他见到我立刻行了个礼,然后对我说,他知道我不是普通人,他可以为我办事卖命。

      我瞥了他一眼,对他说,我不缺人手,而你也不配。

      他愣了一瞬,看起来很失落。

      我忏悔地想,我说的话真难听。

      然后我做了一件更恶劣的事。

      我拍了拍他漂亮的脸蛋。

      “你瞧瞧,这样一张脸,你觉得我要你能做什么事?”

      他反应过来时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般转身踉跄地跑了。

      但这是我的府邸,他又能跑到哪呢。
      #
      我回去自己的房间,换掉这身粘着血污的衣服,简单洗漱后上了床。

      我实在困倦,却始终睡不着。

      我实在觉得自己不该去挑逗他。

      我的母亲给我奠定了良好的道德基础,所以我常常为自己糟糕的行为感到自责。

      我不曾亲手杀死一只鸟儿,但我又将那些愚蠢政敌们的性命视如草芥。

      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自己最合适。

      我活在撕裂之中,一面想要毁掉我所属的,腐烂淫靡的皇族,另一面又疯狂地想逃离,好像这样我便能和这个家族毫无关系一般。

      但我清楚,我身体里流着的是最肮脏不堪的血,怎么配得上救赎这样美好的词呢?

      或许我应该带着这个家族一起死去,只有这样才会迎来新生。
      #
      第二天,负责监视他的暗卫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着禀报着坏消息。

      他跑了。

      他知道我在他身边安排了很多暗卫。

      我气疯了。

      他的逃跑让我对我的暗卫们产生了不信任与不满。

      我知道我的暗卫水平一流,可他们连一只草原上来的小狼崽子都看不住。

      我让暗卫们一人下去领三十鞭。

      我给的惩罚向来严厉,这三十鞭要鞭鞭皮开肉绽,血流不止才算可以。

      而那只可恶的狼崽子,他逃不远的,我定要寻到他,然后将他关在笼子里,让他像一只狗一般,只能看主人的眼色摇尾乞怜。

      反正他的兄长只要他活着送回去便可以,那么我现在想怎么折磨他应该都是可以的吧,即使奄奄一息也算是活着的,至于他兄长能不能救活他,那就不是我所要考虑的问题了。

      草原上那群野蛮的家伙们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威胁。

      当然,前提是我不侵犯他们的地盘。
      #
      我派了这座城中所有的暗卫和所有的探子去找他。

      他虽然能避过我的那几个暗卫,却没办法在我布下的天罗地网中脱困。

      两天后,我冷眼看着他。

      他被我的人包围着。

      我发现他的左侧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痕,做过简单的处理。

      看来是他自己划的。

      他问我,现在他有资格为我做事了吗?

      我皱着眉。

      他少了几分狼的桀骜不驯,反倒多了几分我不理解的忠诚。

      呵,果然是一条杂血的玩意儿。
      #
      我没回答他,只是将他带了回去。

      我没有付诸我怒极时的想法,我只是把他安置在别院,然后置之不理。
      #
      他确实给了我挫败感。

      但我很快振作了起来,既然他想要为我卖命,那我便给他这个机会。

      草原上长大的他即使血脉不纯,但终究是老可汗的种,我给他拴上了最坚固的铁锁,让他无力反咬我一口。

      我在他的食物中下了毒药,如果一个月不吃解药就会暴毙而亡。

      这是我惯用的手段之一。
      #
      半个月后,他兄长的回复来了。

      他已经派人将烈马送上路程,约定将于两地交界处互换各自手中的筹码。

      我把这封来自于他兄长的信给了他。

      我想知道他会怎么做,即使我心中已有了想法。

      他细细读过,面色惨白。

      我很清楚,他以为是我路过大发善心救了他。

      可这封信却告诉他,我做的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即使救他这件事不是早有预谋,但我想要拿他和他皇兄做交易这件事确实是事实。

      他愤怒而悲戚的望着我,问我想要他做什么。

      他说,不论如何,是我给了他医者和药,就当是用这条命还给我吧,这样也不相欠。

      我平静的对他说,你不会死,我会保下你。

      我觉得自己很奇怪,我本没必要对一个筹码许下承诺。

      他眼睛通红,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静静地瞧着他,没有再说话。

      过了许久,我听到他说,好。

      我真是个恶劣的家伙。

      我明知道他为什么愿意为我做事,却偏偏要打破他最后一丝幻想。

      他被草原放逐,落入我的手里,最后发现所有人都对他不怀好意。

      我为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感到难过,但也仅仅只是难过。

      恶人是不会因为可怜一个人而放过他的。

      如果没有恻隐之心,大概连恶人都算不得,只是单纯的恶罢了。

      我想我还有一点恻隐之心,于是感到了一丝飘渺的安慰。

      但一想到我对他以及对那些被我直接或间接害死的人所做过的事情,我又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弃之中。
      #
      我后来想,当时的自己大概是很喜欢他的,但我当时不太懂,当时我发现自己居然会对他的反应而感到失落时,我开始反思自己。

      我讨厌情绪被别人掌控的感觉,于是我对他产生了一丝厌恶。

      我告诉自己,他不过是个可怜人,我怎么能把怜惜和好感搞混呢?

      然后我又突然发现我不想把他送去草原了。

      我也没有十成把握可以让他全身而退,那句承诺也不过是一场豪赌。

      如果我赌输了,他会死,而我也会陷入危险之中。

      这是一场难破的局。

      可我本就是在手足相残中诞生的蛊王,我踩着兄弟姐妹的尸体上位,日夜生活在刀剑之中,又何妨赌这一把?

      我自九岁起便活在争斗,死亡和阴谋之中,至今不得解脱,倒也不差如今这一遭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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