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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浑羊殁忽 ...

  •   刑鞭呼啸着划过半空,落在后背上,疼痛还未传达到大脑,新的一鞭又紧随而落。孙萌萌面朝下趴着,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路过的仆役纷纷缩紧肩膀、收着下巴匆匆离去,唯恐受到牵连。

      容山堂的大门重新关闭,将那鞭声和衣帛破裂之声隔绝在外。

      张冲从屏风背后走了出来,弯下双膝,跪在李锦面前:“谢公主成全,冲铭记于心。”

      李锦望着紧闭的房门,悠悠的说:“被困恶阳岭那夜,本宫做过一个梦。所梦之事皆已模糊不清,唯记得曾对她许诺,来世定当好好待她。想来,上一世本宫定是亏欠了她。若今日这出苦肉计,能将她与公主府摘得干净,换她下半生平安顺遂,倒也值得。”

      他转眼望着张冲,又说:“公主府已如临深渊,接下来的路险且阻,稍有不慎则粉身碎骨。你可想好了?”

      张冲叩首:“为了公主之大业,冲定当死而后已。”

      ~

      柴房内。

      趴在一方柴草垛上,半睡半醒间,孙萌萌感觉自己后背火辣辣的伤处迎来一抹清凉。她转过头,见张冲正跪在她的身旁,聚精会神的为她抹着膏药。

      “这些伤表面上看着骇人,但未伤及筋骨,用上这御用的止血生肌膏,不日就能愈合,连疤都不会留。”张冲一边上药,一边安慰她。

      “滚!”怕撕裂了伤口,孙萌萌不敢动弹,只能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

      张冲置若罔闻,手上的动作不停。上完药后,他解开脚边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抽出一件貂皮大氅,抖展开来,小心翼翼的盖在她的后背,又往她的怀里塞了一只暖乎乎的袖炉。

      “此后三日,每夜人定时分,自会有人来给你送粮水。你好生休养,待三日后,冲接你出府。”

      见孙萌萌只是趴着,一动不动,并无回应的意思,张冲为她掖好衣角,起身推门离去。

      正如张冲所言,每夜都有人悄悄为她递水粮,不仅符合她的口味,还带着热气。醒则食,困则眠,如此修养了三日,背后的伤口结痂,行走坐卧皆无碍。

      尽管如此,张冲来接她时,见她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气色锐减,不复往日神采飞扬,还是心痛不已。

      离了公主府,马车越走越颠,孙萌萌撩开车帘,见路边的景色越来越偏,不由问道:“你要送我去哪里?”

      为了掩人耳目,孙萌萌换上了一身藏青圆领长衫,头戴皂色抓角幞头,腰系金丝绦,脚穿丝鞋净袜,是个斯文少年郎君的打扮;而张冲则一身粗布麻衣,光脚穿着草鞋,乍一看就是个身高体壮的车夫。

      “冲在西郊别有间幽静别院,依山傍水,是个修养的好去处。”

      “我不去。停车!”孙萌萌钻出了车厢,去夺张冲手中的缰绳,后者下意识侧身闪避。

      两人一来一回,马儿由此受了惊,嘶鸣着扬起前蹄。翘起的车首掀了孙萌萌一个跟头,滚落回了车厢。后背的伤口磕着了犄角处,疼得她不由得闷哼了一声。

      张冲慌忙上前查看她的伤势,被她一把推开。她放下车帘,解开衣裳,反手探查伤势。感觉到结痂处未裂开,她暗松了一口气。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什么?”隔着帘子,张冲听见里面传来一句控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当初明明答应我,今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会提前知会我。而你现在却只想将我推得远远的,什么都要瞒着我。”

      “……萌萌,对不住!”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今后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过我的独木桥。”

      孙萌萌撂下一句狠话,撩起衣摆就要跳车,被张冲拦住了。

      他似是下定了决心,说:“萌萌,自冲与你相识以来,就知你是个有主意、有见识的巾帼女子。若你决意离去,冲不再阻拦,只是你伤势未愈,切莫亏欠了自己的身体。这车马及车内的一包金银细软,望你能收下,如此,冲也安心放你离去。”

      话毕,他从车上一跃而下,立在马下,又说:“此后山高水长,你我各自珍重。若陌上花开,你我缘分未断,冲定来娶你。”

      “若不能同甘共苦、坦诚相待,算是哪门子的夫妻!”

      孙萌萌留下一句话,驾着马车,扬长而去。张冲立在原地,怔怔的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她驱车一路向东,出了宣化门,直至停在了曲水江畔的太白楼下。孙萌萌取下车中包袱,将马车交由杂役,随着店小二上了二楼,入了一间雅座。

      “郎君,您看要吃点什么?敝店又新进了十坛宜城玉液,酒香味醇,可要来上一壶尝尝?”

      “给我来个浑羊殁忽。”

      “郎君一看就是个识货的,放眼京都,只有太白楼烹烤的浑羊殁忽最地道味美。只不过,这道菜且不说原料上称,且费工费时,烹制工序纷繁复杂,需要掌厨师傅亲力亲为……”店小二脸上浮起了难色。

      “这些够不够?”

      孙萌萌从随身的包袱中掏出一锭金子,拍在桌上,见店小二不动声色,加了一锭;又见店小二眼中意动,再加一锭……

      直至加到百金,店小二喜笑颜开,一把将金子揽入怀中,点头哈腰道:
      “郎君这般慷慨豪气,敝店怎能辜负郎君的一番美意。小的这就去安排。只不过此肴料理起来破费时辰,估摸得要三四个时辰,吃上也得黄昏时分了。不如请郎君去楼上摘星阁歇息,小的请柳娘子来给郎君唱曲儿解闷。”

      孙萌萌跟着店小二移步到了三楼摘星阁,只见房内家具摆设,无一不精,无一不雅,又凭栏北望,远眺紫云楼,巍峨入云,摄人心魄。由此联想起上一世的记忆,孙萌萌心悸不已,连忙唤店小二垂下纱帘,隔绝了里外的视线。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店小二又端来茶水果盘点心。他身后袅袅婷婷跟着的是抱着琵琶的柳娘子。三下两下摆置好茶盏食饮,店小二麻利的退了出去,房中只余孙柳二人。

      一曲《金缕衣》弹唱罢,孙萌萌拍手赞道:“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果然是名满京都的柳娘子,百闻不如一见。想来娘子唱得久了,必是唇干嗓燥,不如同来饮一杯茶润润喉?”

      柳娘子从屏风之后莲步款款而出,向孙萌萌福身行礼,恭坐在对席,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番风流妩媚。

      孙萌萌起身倒了一盏茶,送至柳娘子面前后复坐下,笑道:
      “听闻柳娘子向来都是胜友如云、高朋满座,我不过一介布衣,柳娘子愿与我同席共饮,荣幸之至。”

      柳娘子眼中浮上了一层黯色,但稍纵即逝,很快恢复如常,说:“郎君俊俏风流,一掷千金,是妾身高攀不上的人物。”

      “娘子笑靥如花,但似乎心有郁事。若娘子愿意,尽可把我当作树洞。”

      “恕妾身孤陋寡闻,敢问树洞是何典故?”

      三言两语,孙萌萌讲完了关于树洞的童话故事。

      柳娘子眸光盈盈,心想:世间男子皆图她的好颜色,独有此人愿听她的苦心声。

      “彼时妾身一曲红绡不知数,如今门前冷落车马稀,妾身不怪那些个见异思迁的,只怪自己时运不济,遇上了凶案。裴家二郎惨死在妾身床上,至今官家都未寻得凶手,世人都说妾身不祥。
      可妾身心里的苦又有谁知?每夜一闭眼,就看见那裴二郎死不瞑目的血模样,夜夜难以安眠,日日颜色憔悴,只靠盛妆厚粉来掩饰一二。”

      话音刚落,柳娘子掩面而泣,梨花带雨,惹人垂怜。孙萌萌心生恻隐,递了一条帕子给她拭泪。

      唯恐哭花了妆,引得恩客嫌弃,柳娘子浅哭辄止,很快又笑靥如常,轻抬皓腕,为孙萌萌剥起了荔枝。果肉晶莹白嫩,果香扑鼻,引人口舌生津。

      “这荔枝是夏日从岭南快马运来,储在地下冰窖中,留至冬日,一颗值数金。寒冬腊月里,能吃上荔枝的去处,除了大明宫,恐怕就只有太白楼了。”见孙萌萌眼中疑惑,柳娘子主动出言解释。

      孙萌萌吃着荔枝,假意闲聊问道:“裴二郎死后,除了官府中人,可有人来寻你打听此事?”·

      “事发之后,妾身的门槛可都被踏破了。不过要说除了官府,特意来询问的就只有裴家中人。其他的大抵都是好事之人,闲言碎语间偶尔提上那么一嘴。”

      “这些人中,可有谢家二郎?”

      “如今谢家二郎圣眷正隆,风头无两,妾身哪敢奢望他的青眼?”柳娘子低眉敛目,又剥了一颗荔枝,殷勤的递到孙萌萌的嘴边。孙萌萌不自然的偏过脸,用手接下了这枚荔枝,扔进了嘴里。

      “妾身最新习得了一曲《十面埋伏》,郎君可愿赏光听鉴?”

      “甚好。”

      柳娘子擦净手指,抱起琵琶又回到了屏风之后。

      正弹到激昂之处,“啪”都一声,琴弦断了一根。柳娘子惭愧道:“妾身学艺不精,搅了郎君的雅兴。望郎君莫怪。”

      孙萌萌遗憾抚掌,说:“此曲甚妙,可惜戛然而止。不妨你下去换弦,速速归来,再续前奏。”

      柳娘子离去之后,孙萌萌闭紧房门,翻出窗栏,沿着飞檐攀进了隔壁的一扇窗户,贴着墙探听隔壁的动静。

      片刻之后,两个面生的糙面壮汉跟着柳娘子上了楼。壮汉先行推门而入,房内却空空如也,三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埋怨道:“柳氏,你说的那个可疑之人在何处?你可清楚,假情报换不来赏金,倒能换得一顿皮肉之苦。”

      柳娘子连连跺脚,辩解道:“我混迹风月,阅人无数。此人一掷千金只要浑羊殁忽,又不近女色,还明里暗里打听裴谢二人之事,怎能不令人生疑?”

      她不甘心,亲自在房内翻找了一番,无果,又疑惑道:“我吩咐了店小二看紧此门,在我离去之后,确实无人出入此房,难道此人还能插翅而飞不成?”

      两汉不约而同望了一眼随风飘荡的窗帘,同时默契的放轻了脚步,走出了房门,立在隔壁的追星阁门口,手握着腰侧刀柄,蓄势待发。

      孙萌萌紧紧握着一柄烛台,贴墙立在门后,正心急如焚,寻思如何脱身之时,房内的传菜隔间有了动静。一位伙夫打扮的男子探出头来,朝她招手示意。

      她定睛一看,此人不正是杨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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