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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苇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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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依稀传来琵琶声,不似国师府听到的那般柔媚,这调子更像是林间跳跃的莺雀。费祎忍不住再次感慨,他竟不知道京里有这么一位妙手。
闻风止住脚步,抬手费祎指了个方向:“大人顺着这个方向一直往前,国师就在前面的蒹葭淀里。”
闻风说完就离开了,他动作轻盈,很快就消失在长廊深处。费祎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前,前方的长廊明亮起来,琵琶声也愈发清晰,视野里隐约出现一片翠绿。
费祎顺着石阶向前,来到长廊尽头,那里是一片浅滩,大片芦苇泛起的波与远处的晴空相接,只留一段浮出水面的青石直通苇从深处。
费祎踩着青石往前,一面是青翠的芦苇,一面是泛着微波的水面,水上有几只鹤悠然的踱步,也有和这琵琶曲翻飞的,风过芦苇,鹤羽击水,琵琶音浪,在天地间混做一团,极度的舒适。
转过弯,见一人坐于石板上,入眼是月白色的长衫和怀中栗色的琵琶,纤长如玉的手指从容的拨动着琵琶弦,悠然的像是水中的鹤。
琵琶声在苇从中蔓延回荡,变得空灵迷幻。解应卿低着头专注的看着怀里的琵琶,他没有束发,任凭长发垂在肩头,顺着挺直的后背落进水中,落入一片月白中,少了几分妖的魅,多了几分神的清。
费祎站在原地,望着那画中的人,呼吸不由自主的放轻,怕搅碎了这景。琵琶勾出悠扬的尾音,逐渐停了下来,费祎依旧呆立在原地,还没从解应卿会弹琵琶这件事中回过神来,水面上的几只鹤似方才注意到岸边的人,猛的拍打翅膀,慌忙飞离,费祎回神,就见解应卿已经站了起来,那双狭长的眸微微眯起,里面是缠绵的笑意,方才那一丝仙气散了个干净,他仍旧是一只妖。
“丞相把我的鹤都吓走了,我这苇淀可怎么办啊?”解应卿抱着琵琶朝这边走来,听竹不知是从什么地方走出来的,从他手里接过琵琶就离开了。
听竹走路没有声音,以至于费祎竟也没察觉他是何时来的。
解应卿此时已经贴近了,费祎别开脸,不去看他的眼睛:“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鹤没了,丞相不如就留在我这苇淀里,也省得这偌大的地方没了生气。”解应卿站在他前面,直直的看着他。
费祎被那双狭长的眸晃了神,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什么?”
“我说,丞相不如留下来同我这些芦苇做个伴。”解应卿微笑着看他。
要我命啊,费祎想到,心里苦笑,不知道这么被解应卿记挂着算不算是一种荣幸。
他不应声,解应卿忽然凑了过来,贴近他的耳朵低声道:“丞相不必在意,我说笑的。毕竟丞相这幅皮囊这么好看,我可舍不得让它烂在这苇地里。”
解应卿身上清冽的檀香搅得费祎有些恍惚,解应卿笑着就往外走,回头见费祎还站在原地,他没有停留,只是抛下一句话:“丞相还是快些跟上的好,不然真的得留下同我这苇淀做伴了。”
日光将树影拉的很长,解应卿一身月白站在其中,也黯淡了许多,他一步一步走向阴影的深处,费祎看着他愈发模糊的背影,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烈阳,犹豫了一下,迅速朝他追去。
沿着青石回到长廊边上,闻风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解应卿扫了他一眼:“怎么了?”
“溜进来个人。”闻风歪头笑了笑,“现在快到种花的院子了。”
“听竹呢?”
“他?他把东西放下就走了。”闻风说着向前一步,递给解应卿一只发簪。
“那你去找人吧。”解应卿接过簪子,挽住头发,“我记得你说花快开了,应该也缺肥吧?”
“到也对,”闻风的笑依然干净无害,“但花肥用不了这么多,我能留下一些喂蛇吗?”
“随你。”解应卿也笑了,闻风便更高兴了,费祎看到他从耳朵里取出两块棉球,身影跳跃着消失在长廊深处。
解应卿转过头看向费祎:“丞相见过昙花吗?正巧我院里的花要开了,丞相要是不嫌弃,不妨同我一起赏玩赏玩。”
费祎颔首,忽见解应卿头顶的廊柱上倒挂下一条青蛇,那蛇弓着身体紧盯这下面,在它弹射而出的瞬间,费祎一把拉过解应卿:“小心!”
解应卿被他拉的重心不稳,险些栽倒,蛇一下扑了个空,落地便要逃,费祎一脚踏出,踩在它的七寸上。
解应卿反应过来要阻止:“别……”
费祎下意识缩回脚,松开的瞬间蛇便溜走了。
“丞相见谅,”解应卿看着蛇溜走的方向,看不清表情,“闻风在园里养了不少蛇,这蛇没见过什么人,想必是见到丞相被吓到了才攻击人的。闻风他年纪小,玩心重,对这些蛇尤其用心,幸好丞相没将蛇踩死,不然他指不定要怎么闹呢。”
解应卿顿了顿,转头对着费祎一笑:“只怕到时候,丞相这身皮我都保不住……”
费祎想着那青蛇冰冷的竖瞳,又想起闻风无害的笑脸,愣了愣,他实在没法把两者联系到一起去。同时他听到解应卿的话,一抬眼正撞上一张清俊的笑脸,心头痒了一下,于是他偏过头,轻咳了一下,平复着越来越快的心跳。
莫名的,他想起了那条被踩住七寸的青蛇。
费祎跟着解应卿沿着长廊弯弯绕绕许久,才到他所说的种昙花的院子。
刚一靠近,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费祎皱了皱眉,解应卿也愣了一下。
闻风这时从院子里走出来,他衣服上染着血,背上还有一只背篓,里面是还在滴血的残肢,鲜血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而他脸上依旧是无害的笑。
解应卿瞥了一眼他身后未关紧的门,又看了看闻风,皱眉:“怎么弄成这样?”
“他把我的蛇踩死了,”闻风的表情有瞬间的阴沉,但很快便恢复了无害,“他得付出代价。”
接着他顺着解应卿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没关好的门,不动声色的将其关紧:“你先别进去,里面脏。等我喂完蛇就去收拾,很快就好了。”
解应卿点头,闻风便往后面的林子去了。解应卿看着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才转头对费祎道:“让丞相见笑了,先随我到偏院稍作休息吧。”
解应卿说完就走,察觉到费祎并未跟上来,他回过头,见费祎站在光影交织的位置上,看不清表情:“怎么了?”
费祎听说过很多关于解应卿有多么残忍的传言,却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解应卿正如传言所说的那样,他是根本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
“人命在你眼里当真是这么一文不值吗?”费祎抬头,眼睛直直的看着解应卿。
那双眼里带着的质问的意思让解应卿很不舒服,于是他偏过头,拒绝回答。
费祎却不打算作罢,他上前抓住解应卿的肩膀,强迫他看向自己,他手劲很大,抓到解应卿肩膀生疼,偏那双眼睛还死死的看着他,搅得他心烦,他开始感到烦躁,他挣开费祎的手,理了理被他抓皱的衣服,神情冷了下来:“丞相这话说的好轻松啊,你可知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他们要来杀我,难不成我还得大度的放他们走吗?”
“我可不相信,若是丞相被刺杀,还会大度的放人离开。圣人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丞相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还要来指责我?”
费祎一愣,他只看到了解应卿对一条人命的不在乎,却未能想到那人来此的目的,这么看来,似乎确实还是他过激了。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忽然脸色一变:“小心!”
他扣住解应卿的腰把他往身后一带,同时解应卿转头看到费祎手中握着剑刃,鲜血顺着他的手滴在地上。
剑的那头是一个黑衣人,他双眼发红,正死死的盯着解应卿,表情极为怨毒。
他接到命令与同伴一起来刺杀解应卿,可到这个院子时,他上树去望风,留同伴一人在地上,忽然不知从哪跳出一个笑吟吟的青年,与他的同伴打斗起来。他还记得他那时在树上,看到那个青年突然变了脸色,下手也愈发狠厉,血溅的到处都是,他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同伴被那家伙肢解开,他到这都记得那些血淋淋的肉块。
而这一切都是解应卿害的,他不过就是天子坐下一条疯狗,乱咬人就该付出代价!
黑衣人想着,用力将剑往外一抽,带出一串飞溅的血珠,他看着两人,口中发出狞笑:“解应卿你去死吧!”
他看向费祎:“你跟他是一伙的吧?不然这样你杀了解应卿,我就放你走,怎么样?”
那人的精神状况明显不太对,费祎皱着眉,将解应卿往后推了推:“你先走……”
“谁都走不了!”黑衣人吼着就要扑上来。
“除了你谁都能走。”身后传来青年的笑声,黑衣人猛地转头,正对上一张无害的笑脸,黑衣人顿时觉得腿脚有些发软。
“我就说嘛,明明是两个人,怎么才找到了一个呢,躲得这么好我都没发现。”闻风笑着,动作狠厉的将人踢翻在地,脚踩在他的头上,把他的半边脸压变了形,抬头看见费祎还在滴血的手,一愣:“咦,大人受伤了?可要好好包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