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水培居士002

1、第一章

　　大盛朝十三年初秋，恼人的蝉鸣已经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秋叶簌簌落下的声音。
　　与外面渐渐萧瑟的景象不同，一墙之隔的褚府内院依旧花团锦簇，院子里金桂芬芳馥郁，粉色的木芙蓉娇艳欲滴，就如同院子主人那般明艳动人。一个穿着桃红色比甲的小丫鬟兴冲冲地抱着一个沉甸甸的黑漆描金嵌染牙匣子跑进屋子，她兴奋地将匣子放在黄花梨夹头榫独板面桌上，圆圆的脸上还有因为跑动泛起的红晕。
　　“姑娘，永安书局送来了上本书的尾款，听说这本《潘六姐记》现在是永安书局卖得最好的。”
　　书桌前坐着的女子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眼匣子，浓密纤长的睫毛复又将一双清澈的杏眼半遮住，小巧可爱的贝齿更是轻咬着粉嫩的樱唇，似乎是在烦恼着什么事情。
　　另一个在桌边磨墨的丫鬟小声呵斥道：“新冬，小声些，都跟你说过了这事儿不能让老爷和夫人知道。还有，你这样跑进跑出像什么样子，没得让别人以为姑娘院儿里的都是这般没规矩。”
　　新冬吐了吐舌头道：“知道了，朱夏姐姐。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姑娘这么厉害，她写一本书竟然能赚七八十两，我不吃不喝攒下一年的银钱都没这么多呢。而且那个送钱来的小厮还说，张掌柜问姑娘下本书什么时候出，价钱还可以再谈。”
　　新冬感觉与有荣焉，她得意地想，哼，外面那些人总是说姑娘空有一副好面容，性子却刁蛮任性，若不是仗着老爷三品江洪府布政司参议的身份，哪里能嫁到京城去。可她放眼望去，满江洪府也没见哪家的闺秀能有自家姑娘这般聪慧能干，还未出阁就能写书挣大钱了。
　　“都快要烦死了，哪里还有心思写什么新书。再说了，赚再多钱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要嫁人。”褚丹若终于放过樱桃似的小嘴开口道。她看着匣子里面一排排新打的银锭都高兴不起来，低头看着桌上空白的纸张心里更是烦闷，一把将手中的黑彩漆羊毫笔随手扔在桌上。自己则是一下子瘫倒在黄花梨雕花包铜椅上，两道浓密的黑眉从岔开的刘海中露出，给清纯娇憨的小脸平添了一份英气。
　　褚丹若想到府里那一台台的嫁妆就觉得头疼，原本以为婚事离自己还很遥远，谁知道一转眼姐姐出嫁没两年就轮到自己了。母亲总是说她和那杨家大公子杨怀序多么有缘分才会早早地定下这门亲事，可是她早已忘了杨怀序到底什么样了。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他小小年纪就故意装哑巴惹父母怜爱，将家中所有人都用眼神支使得团团转。褚丹若那时虽然也只有五岁，但她天生就有读心术，结果她当场看穿他的把戏并逼他说出了人生第一句话，就是这样的孽缘竟让长辈们觉得有缘非要定下娃娃亲。
　　从小因为这劳什子娃娃亲褚丹若不知被打趣多少回了，简直令她不堪其扰，直到杨家老爷中了状元他们才改口称赞褚丹若有福气。而现在杨文华已经是詹事府少詹事了，从前的祝福如今更是变成了羡慕嫉妒，外面关于她的流言也愈发地夸张。
　　“姑娘，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您总有一天是要嫁人的。再说，杨家老爷自十几年前中了状元仕途顺遂，如今一家人都在京城，杨家还能主动提到这门亲事说明他们不是薄情寡义之辈，姑爷也定是个顶好的。”朱夏是在褚丹若身边服侍最久的丫鬟，她知道褚丹若有多不想成亲，毕竟满江洪府也没有哪个青年才俊能入得了她的眼，更何况只见过一次的未婚夫。
　　褚丹若看了眼朱夏，一下就看到她心里的话，又听到守信两个字心头的火立即就窜上来了。
　　“谁要他守信，我还不想嫁呢！再说了，满江洪府也就我姐夫还勉强像个样，成了亲也没露出什么花花肠子，就这样我姐姐不也还得受他家那个老虔婆的气。”
　　朱夏见褚丹若正在气头上，不敢再劝，生怕适得其反令褚丹若更加排斥婚事。她小声对新冬说：“你赶紧想想外面有什么新奇的事情，让姑娘别再说气话了。”
　　新冬歪着头想了一会，忽然神秘地说道：“对了，前儿厨房的赵妈妈去了趟白云观，原本是想给她儿媳妇肚里的孩子求个平安，结果正好碰上下了场雨，晚上便留宿在了观里。谁知她半夜迷迷糊糊听见隔壁有开门的声音，过了会竟然还有女子的哭声。把赵妈妈吓得一晚上不敢再睡，天刚亮就立马下山回来了。”
　　“胡说什么，白云观有那么多道长在，怎么可能有什么女鬼。这个赵妈妈，我等会非要让管家敲打敲打，以后不许在府里说这些。”朱夏身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有些后悔让新冬开口了，以自家姑娘的性子怕是非要闹着去查看个究竟，这时候她反倒希望姑娘在家踏实写书。
　　褚丹若一下子便从椅子上坐起，一双秋水无尘的杏眼蓦然一亮，赞许地看了眼朱夏，心道不愧是母亲亲手指派到她身边的丫鬟，果然了解她。
　　“收拾东西，咱们明儿就去白云观一探究竟。若是这一趟有了新书的灵感，你们几个还能有赏。”褚丹若在朱夏懊悔的心情下缓缓开口道。
　　此言一出，别说新冬这个小丫鬟，连较为稳重的橘春和晏秋都忍不住露出期待的眼神。朱夏自知拧不过褚丹若，出行前悄悄去跟李氏请示。
　　李氏刚看完一封书信，好似异常疲惫，她听完叹了口气道：“罢了，就让她去吧，正好家里有些事要处理。你到时候看着些，别在白云观闹得太过分了。”
　　朱夏不知府里即将有什么事不能让二姑娘在家，但是看了眼神情严肃的李氏和赵妈妈只得将心里那点疑问压下去。
　　第二日一早，褚丹若就带着春夏秋冬四个贴身丫鬟并下人们朝着白云观出发。
　　白云观坐落在在云山的半山腰，山上风景秀丽，清晨时分还会有绵延不断的白雾在树林间飘散，给白云观也增加了些许神秘的气息。绝美的景色吸引了不少江洪府的文人墨客前来，顺手便也在白云观留下不少墨宝，使得白云观愈发出名。每到上香的时候，白云观的香火都比附近的道观多出许多。
　　褚丹若也曾陪着母亲和姐姐一同来过白云观，她虽对道法不感兴趣，但是见里面的道士大多心思纯净，一心修道，便对白云观也心存了一份尊重。一进观褚丹若便熟稔地整理了一下衣裳和钗环，三柱香点燃后，来到垫前双手举香与额相平，躬身一礼再到香炉前左手上香，上香后复回跪垫再叩。
　　大殿内降真香浮动，少女虔诚地跪在三清天尊像前，两道浓眉被刘海遮住，只见一双清澈的杏眼和樱桃似的小嘴，俏丽如春风三月中的桃花，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令人见之忘俗。
　　“朱夏，你带人再去捐一些香油钱，等会我让全一道长带我去院子。”朱夏任命地叹了口气，姑娘不说话娴静的模样不知迷惑了多少世家夫人，一旦开口说话就立即打消了夫人们求娶保媒的心思。曾经夫人也想将姑娘的浓眉改成柔美的柳叶眉，可姑娘偏生不许，还说自己一张脸上就是眉毛最适合她。
　　褚仰光是江洪府布政司参议且褚家每次来都会捐大笔的香油钱，因此女眷来白云观自是不用住普通的禅房。褚丹若来的时候正好不年不节，因此即便白云观名声在外此时观里的香客也不多，要住禅房的就更是寥寥无几。她路过一排排禅房，觉得里面不像是有人的样子，便假意套话道：“说起来我还是有点运气，竟然一来就有空着的院子，上次陪母亲来的时候就很遗憾没能在这里住上一晚。”
　　全一道长不疑有他，便回答道：“褚居士来的时候大多都是初一和十五，这两日来上香的居士是最多的。像今天这样寻常的日子，若非有书院的学生结伴来欣赏墨宝，观里的禅房基本都有空余。”
　　“我方才一路上没看见有什么人上山来，那岂不是说今日就我一个香客来住禅房？”
　　全一道长顿了下才点头道：“没错。”
　　褚丹若看到他心里因为要撒谎有些纠结，便扬了杨眉，能让道长这样清正的人都撒谎，看来住在这里的神秘女子还真有点意思。
　　“道长，我改主意了，虽然带着丫鬟住一个院子比较方便，但总归是麻烦你们了。”褚丹若有心试探那人的藏身之处，心生一计，“不如我也同其他香客一样住在这些普通的禅房吧，没得让人说我挑剔。”
　　“嗯，哪里好呢？”褚丹若看似不经意间用手指胡乱指，“这间吧，一打开门就能看到竹林，我喜欢。要不还是这里，门口有个亭子，好像还挺有趣的。那儿也不错……”
　　一开始全一道长还能应付，可是当褚丹若的葱白似的手指不经意划过某个地方的时候他就有些着急，心里一直在祈祷褚丹若千万不要停在那里。
　　殊不知凭借着这番折腾，褚丹若已经弄清楚角落那间不起眼的禅房住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