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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四章 萧萧暗雨浥茜窗 ...

  •   太后此刻才注意起苡姿来,她眯着眼笑了笑,道:“静婉仪生得倒是可人,只是性子略沉静了些。今岁新进的宫,住着可还习惯?如今多大了?”
      苡姿两颊一红,答:“回太后,宫中很好,嫔妾再过几个月便满十五了。”
      太后浅浅抿了口香茗,道:“年纪倒还是轻,身子骨瞧着也弱,怪可怜见儿的,也不知经不经得起。”于是唤来安真吩咐道:“将前日里太妃送的阿胶并竹茹拿与静婉仪,都是些上好的东西。”
      苡姿叩拜谢了恩,太后眼底有浅浅的笑意:“你们姊妹感情倒是好。”
      太后不详知我家事,虽知我与她并非一母所生,但以为我俩自小亲厚,便如此说了句。
      我微微一哂,道:“是。”
      “倒是让哀家想起飞燕、合德俩姐妹。只是她们却远不如你们姊妹,终其一生也是无子。”她右手轻轻摩着青花茶盏,一字一句道:“飞燕合德宠冠六宫,她们自然是有手段和权谋使汉成帝倾心。如今后宫一日无主,洛贵嫔得了协理后宫之权,日后若又母凭子贵,这天下倒是你们林氏姊妹的天下了。”
      我惊得汗一层一层渗湿薄衫,如坐针毡,苡姿亦骇得不敢接话,三人无言片刻我才敢出声道:“臣妾姐妹不敢有此想,皇上亦是明君。况且臣妾等资历尚浅,宫中自有太后和贤妃作主,臣妾等不敢有二心。”
      漱漱凉风吹得斑驳摇曳在银红窗纱上,漏进几缕蔷薇幽香。远处隐隐传来脚步声,有太监传报:“皇上驾到。”
      不过须臾,皇上着一袭紫色云龙纹衫进了殿,我与苡姿一时未及起身,他见状略一惊,道:“母后,这是怎么了?”
      太后干笑了两声,也不说话,只若有深意地看了我两眼。
      我忙道:“回皇上,臣妾等方到,正向太后请安。”
      太后起身虚扶了我一下,笑道:“哀家本意是不必了,她们身子重,谁想这两个孩子真真是恭谦孝顺,哀家也是没法儿,还不赶紧起来吧。”
      苡姿虽年轻亦懂察言观色,镇定自若地起来,又跟着我向皇上问安。
      “这天热的,给皇上端份蜜糖冰碗来。”太后随口吩咐了宫婢。
      他这几日有几声咳,本是吃不得冰甜之物,而碍于太后我又不能言,只得暗暗忧虑。他看着我笑了笑,一边悄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如何不懂,将嘴边的话掩了下去。
      “母后今日凤体可觉好些了?儿臣给母后送了些燕窝与当归,最是滋补。”
      “皇儿费心了,这几日国事可忙?”太后轻描淡写地问了句。
      他略顿了顿,道:“边疆常有状况,异族皆蠢蠢欲动,现下也只是压制着。”
      这一连几日边疆战况不断,他亦为此寝食难安,前些日在御书房连夜批阅奏折以致身子抱恙。
      他接着道:“母后也不必忧心。”
      太后一手撑着椅上扶手,一面道:“后宫本不得干政,哀家也只是担心皇上的身子,别因国事熬坏了。”
      他浅浅一哂,道:“无妨。”
      太后继续拿了那半个石榴来剥,道:“哀家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弘元了,怪想他的,明儿个让贤妃抱来给哀家瞧瞧。这贤妃也是辛苦,既要掌管凤印又要抚育皇子,也是功不可没。皇上得了空也要多去贤妃那里走动,别疏远了情分。”她语重心长道:“终究后宫还是有个正主为妥,先皇后虽去了,但皇后这位子也不宜虚悬多时,是时候挑个多历练的担此大任。哀家觉得贤妃资质还算深,沅妃也好,只是毕竟从前身份低卑了些。皇上心里可有中意的人选?”
      他尴尬一哂,道:“母后,此事还需儿臣多揣度揣度,也不急在这一时,终究是国家社稷大事。”
      前头艺妃虞氏被褫夺封号位分之时,留下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想必他心中亦未必全无顾虑,故而如今太后提及贤妃,他终究不肯首肯。
      太后见他坚持也不再深劝,只道:“那皇上自个儿多留意吧,只别因此事搅得宫中乌烟瘴气。”
      如此四人又闲聊片刻,不多时便各自回宫。至此,我与苡姿二人便暗暗下定了心意,不愿插足宫中事务,以免招来祸端。我亦是只守本分,虽有协理六宫之权,也不再多惹闲事。只是曾有两三件实在躲不过,便推说身子不便,遣了她们去贤妃处,求她定夺。
      这样过了一季炎夏,六宫中人皆知我空有轶辅六宫的虚名,势头便渐渐往贤妃倒去,柔佳宫也不似以往那般门庭若市了,我倒是得了个清静,亦好静心安胎。
      一过了立秋,天已渐渐转凉,我很是欢喜这日子凉爽,七个月的身子可不再受炎夏暑气之苦,又可多去御花园走动。
      这日我简单地绾了个半翻髻,又缀了一支银鎏金镶白玉蝴蝶步摇,着了身浅粉海棠绣花宫裳,由婼水跟随着午后散步。
      繁花开尽,荷塘中只余荷花败影,残叶孤留,我轻托着腰,缓缓漫步在塘边的鹅卵石小径。偶尔掠过一只翠鸟,停在叶茎上小憩,不过走了小半个时辰,天色渐变,沥沥下起了小雨。婼水不慌不忙地将我扶去不远处的亭中准备避雨,只见荷塘深处一片绿意中隐隐绰绰浮现出一个人影,透过濛濛细雨并不能看得真切,只觉重重烟雨中的身影似曾相识。慢慢的等人影靠近了,才认出是君煜。
      在亭外的他略略一怔,如丝细雨轻轻打湿了他的衣衫,连头发也透着隐隐湿气。我与他都未曾料到在此情此景会偶遇,只是转瞬间,他的眼光轻轻掠过我隆起的小腹,然而又微微一笑,道:“好巧。”
      我向亭内移了移步子,收起微赧的神情,浅笑道:“进来避雨吧,这阵雨着实突然,真叫人搓手不及。”
      他避开了我的眼睛,哂道:“是。”
      我拢了拢手腕上蝶恋花银镶风藤手镯,问道:“可是去了太后那里?怎的没见婧颐?”
      “她在府中未曾过来。”他淡淡说了句,然后将话题岔开:“最近好么?”
      我轻轻颌首,如蚊吟:“好。”
      远景已是空蒙,无边丝雨细如愁,润着薄薄的凉意。细雨飘在小径上,滴出小小的涟漪,湿湿漉漉的,如同我此刻的心情。
      这场雨只是绵绵,丝毫无绝意,他犹豫了片刻,道“其实今日我去太后那,是和她老人家道别的。”
      我诧异:“你是要离开京城了么?”
      他点头,道:“因为边塞的纷争,你总该听说过。”
      边塞之事是皇上的心头之患,我如何不知,于是便轻声道:“自己要保重,几时回来?”
      他望着远处,道:“我亦不知,总要一年半载。”
      他仰头望了望雨势,又失笑道:“看来一时半刻要困在这里了。”
      说到这里,两人便不再言语,只是静待雨停。许久,点点滴滴的雨终于淅淅沥沥渐止,绿荫深处跃出一个人影,原来是潋月打了把榴红色的伞跑来。
      我道:“我要去了。”
      他道:“你自己也保重。”
      我拾裙缓缓而行,一步一步踩在微湿的幽径上,渐行渐远。只是走了许多步,隐隐听见了身后传来一句“困住我的又岂止这场雨。”
      我只作未闻见他的自语,与婼水匆匆而去。
      潋月远远地迎了上来,忙不迭为我撑伞,愧疚道:“让主子久候了,奴婢寻了好久才寻着。”
      我笑一笑,道:“不碍事,不过在凉亭里多坐了些时候。方才出来时还天色潋滟,不过一会儿功夫就飘起了雨,难为你这丫头还机灵,知道巴巴地跑来送伞。”
      潋月笑道:“哪里是奴婢机灵,是皇上来了宫里,见主子出了门便急忙遣奴婢来寻,生怕雨湿地滑出了什么岔子。”
      我默然笑着,问:“皇上现下在何处?”
      潋月答:“只怕还在寻娘娘呢,奴婢和音沐姑姑都劝皇上别出宫,只需在殿里候着,无奈皇上牵挂娘娘,定要自己出来找,还遣了辇轿跟随。”
      天朗气清,迎面吹来缕缕幽风,夹带着雨后独有的清新气味,软软扑在我的衣衫上,晃动着白玉步摇。我盈盈一个转身,在碧蓝天际袅袅清云下望见了皇上。他身旁候着一顶绯色的辇轿,而他清凛凛地孤站在远处,与我遥遥相望。
      浅金色的日光一缕缕从云中漏出,暖暖洒在我轻薄的衫上,而我却暗暗打了一个冷噤,他是从何时站在那里的?他可曾看见我与君煜在亭内一处避雨?他是否误会我与君煜的关系?种种疑问如钟鸣一般,萦绕在我心头。我试探着朝他的方向挪了挪步子,不想他却兀自领着众人朝我走来。
      绿荫寂寂,划过蝉声一片,我试探着浅笑:“是臣妾的不是,让皇上好找。”
      他温和微笑,扶过我,道:“无妨,先上轿,仔细脚下。”
      我心里虽忡忡,容色尚自然,柔道:“多谢皇上。”
      他陪着我坐上了辇轿,锦彩帐帷,流苏低垂,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有那么多次我欲开口解释,但却生生地压了下去,因为我,亦不知道该如何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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