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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章 且留明月共今宵 ...

  •   二月十五是绮缬的芳辰,绛云堂的下人们不过偶尔一提,皇上便道一定要好好庆贺一番,说是绮缬身怀龙种又逢生辰,自然是要贺一贺的,让合宫沾沾喜气。
      刚洗完面潋月便呈上装了茉莉玉凝霜的珐琅彩黄地牡丹彩凤小盒来,我伸指沾一些抹在手上,茉莉的甜馨香气便幽幽散开,萦绕缠绵不绝。
      “去库房拿府上带来的象牙雕麒麟送子来,再加一对紫檀三镶玉如意,给瑾嫔送去。”
      婼水梳头的手势微微缓了缓,道:“送如此厚重的礼么?上回太后寿辰小姐送的金制宝冠瓶也不过如此……”
      我细细想了想,也觉不甚妥,轻笑看她:“好丫头,我看你也磨练出来了,那一对紫檀三镶玉如意就先搁库房吧,稍后你亲自送去。”
      婼水替我挽了个祥云髻,笑道:“奴婢也不过看小姐,看什么学什么罢了。”我微微一笑不说话,只簪了一朵海棠在髻边。
      庆宴设在浮华阁,一如既往的歌舞升平。绮缬上身一件胭脂色缎子锦衣,绣着密而错杂的莲生百子花纹,衣领微微向外翻起,领边皆以珍珠点缀,系一条粉色绸带丝裙。虽瞧不太出小腹的微微隆起,却也较往日丰腴许多。皇后依旧坐于皇上的右边,而绮缬则坐在他的另一边,亦是喜宴上真正的主角。两旁同皇上依得近的便是艺妃、沅妃、翎贵嫔、昭婕妤、我还有容德仪。而再远些的有和顺仪、玥容华、应贵人等。
      容德仪,平西王的千金,算起来也是皇上的半个堂妹,地位身份不消说,自是皇亲贵戚。我暗暗打量着,今日她更是潜心梳妆,随云髻上皆以玉做头饰,腕上套一粉玉镯子,芙蓉色琵琶襟长衣合着身量,绣莲花荷叶花纹,很是大气。最妙的是衣带间装点的五六只蜻蜓图样,皆由蓝宝石饰成,稍稍一动便闪出宝石亮泽之感,又哪是一般的从四品的德仪所穿得起的。到底是皇族女子,纵使年纪尚轻,那份气度与尊贵也是一般嫔妃学不来的。她自矜着身份,并不多与旁人言谈,只同沅妃低声说话,而沅妃亦是极娴静之人,想必两人的气性颇为相似。
      酒过三旬,众人皆是醉意朦胧,皇上亦靠着椅子抚额,道:“让那些舞女都下去吧,看着叫人愈加发昏。”
      艺妃用银签拣起一片瓜果,道:“皇上吃片瓜果醒醒酒。”
      他含笑接过,道:“还是艺妃心细。”
      昭婕妤用丝绢拭了拭脸上的粉,笑道:“皇上这样说真叫众姐妹吃心呢!艺妃娘娘自然关心皇上,臣妾等亦是如此呀!”
      皇上听了笑一笑,也不生气,随手拿了面前的杏仁蜜饯佛手给她:“朕知道你的好,这蜜饯赏你,好叫你以后嘴更甜些。”
      昭婕妤含笑接了,道:“谢皇上赏。但说到好还是非瑾嫔莫属了,为皇上诞育龙儿是真真的辛苦,我这个做姐姐的真是羞煞了,只好以酒表情,敬妹妹一杯了。”
      绮缬笑答:“婕妤姐姐谬赞了,嫔妾不敢当,皇上对后宫雨露均沾,只怕以后的喜事是一件接着一件呢。”说着举杯浅浅沾了沾。
      皇上见妃嫔间谦和有礼更大为欢喜,道:“朕许久不听艺妃奏曲了,现下倒还真有些想着。”
      艺妃徐徐起身,皓齿轻启笑道:“若皇上喜欢,臣妾愿为皇上奏曲一首。”言语间,侍女碧蓉已然抱来一把逍虚散七弦琴。
      久闻艺妃才华绝伦,今日终于得以一见,便带着笑意看去。她在一张黄花木梨嵌杂宝花卉龙纹长方桌前坐下,略略举了举浅绿色如意纹长袖,纤纤抬素手,幽幽弹奏起来。古琴声低沉而深邃,她信手徐徐拨来,右手抹、挑、勾、剔铮铮有力,而另一手则吟、揉、绰、注指法繁复,曲中绵情缭绕,听着只觉心慢慢安定下来,那曲声幽幽绕绕,直沁人心脾。细细辨去,原是一曲《庄周梦蝶》。我只潜心练奏古筝,而古琴,则是我所不擅长的。而艺妃弹奏此曲可谓是信手拈来,如此炉火纯青的手法技艺我自知不及,更不言此中蕴染的意境。她施施然弹着,双眸含笑看皇上一眼,真是双眸剪秋水,而七弦琴上则是十指剥青葱。琴声或慢弹回断雁或急奏转飞蓬,只叫人意味无穷。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如今人们闻此曲,亦如庄周那般悠然自得了。只是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然身处繁华锦绣,又有谁顾得了这么许多呢,也只存了今宵有酒今宵醉的心思罢了。
      我抿了一口清茶,心里暗暗赞叹,难怪,难怪!艺妃当得起皇上如此多的宠爱,又有哪个男子能不被如此的奇女子所吸引,何况,艺妃是以“咏絮”之才而为人赞道的,其赋诗咏词只怕更在眼前抚琴之技之上。
      一曲罢,皇上连连抚掌,笑道:“许久未听你弹,技艺还是如此娴熟,不亏为朕的艺妃,让朕的酒意也醒了许多。”
      艺妃曼步迟迟回席坐下,笑道:“能为皇上醒酒亦是臣妾的福气。”
      众人皆赞叹着,周淑仪步履轻盈慢慢走来,在皇上跟前深深一欠身,忧然道:“臣妾祝皇上雅兴,皇上万安。”
      皇上淡然道:“好端端的怎么不在位上坐着。”
      周淑仪垂首答:“臣妾未为皇上着想多次惹恼皇上,受责罚是应当的。皇上宽厚未治臣妾之罪是臣妾的福气。如今瑾嫔身怀龙胎又逢生辰,再不济臣妾也要尽绵力贺一贺的,希望皇上与瑾嫔妹妹恩爱有加,皇上早日得麟儿。”
      说着亲自取了锦盒呈于皇上面前,打开道:“先帝为婧元长公主办置的嫁妆,辗转由家母传至臣妾。臣妾想着白玉四喜童子也衬景,送给瑾嫔再合适不过了。”
      那白玉用的是和田玉,两童子背向相对,一童子手拿笔和银锭,一童子双手捧如意。从不同角度共瞧出四个童子。和田玉本就温润,用作雕稚子更是妙不可言,直显得小儿臂膀愈加浑圆,憨态可掬。而作为婧元长公主的嫁妆,更是贵重非常了。
      皇上也未料她会送如此厚礼,只愣了半响,幸而皇后轻轻推道:“皇上,淑仪也真是颇费心思了。”
      皇上轻轻抬手欲扶她起来,周淑仪摇首,再拜道:“臣妾福浅,未为皇上诞下一二半女,又于社稷无功,只一心盼着日日守着皇上,为皇上祈福,却也笨手笨脚做错事说错话。臣妾真是无颜再面圣。”说着抬眸看他,眼里衔着泪,摇摇欲坠,只更显楚楚可怜。
      皇后拉一拉皇上的衣袖,道:“再怎样,左右皇上也是罚过了,淑仪说到底也是宗室姻亲,又侍驾已久,皇上总不好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
      昭婕妤亦道:“淑仪娘娘为人爽朗,多快人快语,一时说错话得罪了谁自己也不知,但心肠是极好的,还请皇上思量。”
      经皇后等一说,他也有些动容,最终亲自扶了周淑仪起来,道:“以后多收敛着,朕也不是存心想责罚你。”
      周淑仪用绢子拭了拭梨花带雨之容,淡笑道:“谢皇上宽厚,臣妾谨记于心。”
      绮缬亦伸手接过锦盒,恭敬笑道:“如此贵重的礼让淑仪娘娘费心了,嫔妾替腹中孩儿多谢娘娘关怀。”
      周淑仪的再起是我始料未及的,但又转念一想也是早晚的事。无论如何皇上对她还是有情谊在的,区区一两件错事又怎会让她置于全败之地。这今后的日子,于我只怕是愈加难过了。
      绮缬剥了一瓤蜜桔放进口中,只半含着笑意看我。我举起青花斗彩花鸟纹高足杯朝她敬一敬,便将这杯中琼汁玉液喝入口。
      皇上伸手向周淑仪道:“来朕身边坐吧。”
      她方初绽笑意答:“谢皇上。”于是依着容德仪坐下,只安分许多。
      到了巳时绮缬已有些支持不住宴席之喧闹繁长,欲先行告退,于是皇上道:“既然瑾嫔要早些回宫歇息,朕也就陪着去了,你们可继续欢饮。”
      众人皆知今日是瑾嫔的好日子,又怎会不长眼色,纷纷送了皇上与绮缬出浮华阁。
      待皇上与绮缬乘了轿辇出门,周淑仪方露出本色,有意无意地从我身边擦身而过,得意笑道:“芬仪妹妹的算盘只怕是打错了呢,如今本宫再起可不会忘了当日御花园之事,平日里无事芬仪也不要随意走动了,免得被本宫捉到了错处,可不会像皇后娘娘这么好说话呢。”
      我淡淡一笑,道:“娘娘的话嫔妾听不懂,嫔妾只知道皇上不喜欢娘娘视‘收敛’于无物。夜色已深了呢,娘娘路上好走。”
      她睨了我一眼,嘴角淡淡溢着笑容道:“芬仪好张厉害的嘴,可本宫偏偏不吃这一套。”说完便袅袅而去。
      酒意还未消净,干脆弃了轿辇独自走回宫。朔风呼啸,冷月如霜,虽过了春分,夜里寒气却仍深沉,只得将脸再埋进白狐裘披风里一些,挣得几分暖意。
      紫砚扶着我,大是不悦道:“周淑仪这是做给谁看呢,各宫娘娘小主哪个不是一早亲自送礼去绛云堂的,惟有她在宴上献出,像是演戏一般,怕别人不知道呢!”
      我道:“除了皇上还有谁,只要皇上看进去了,她就有翻身的余地,哪里是座下妃嫔管得着的呢。”
      紫砚略略低了头,道:“这周淑仪可不是心胸宽广之人,小姐还是小心为妙。”
      我颌首,答:“这我自然晓得。”周淑仪虽也是皇亲国戚之列,气度品格却远远及不上容德仪,到底是出身不一样。

      注:
      1.龟甲香,即桂香。

      2.梳头百余下,散发卧,熟寝至天明:出自苏轼之言。

      3.恭喜郎君又有她,侬今洗手不当家。开门诸事都交付,柴米油盐酱与茶:从前一个妇人的丈夫纳了妾,她便写了这首诗给丈夫。七件事情交付了六件,唯独不提“醋”字,是古代的女子吃起醋来含蓄而睿智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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