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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二章 春至 ...

  •   大年初一,宫中更是繁忙,比起昨日有胜之而无不及。一清早,帝后同去太庙祭祀,随后带着贵嫔位以上的妃嫔觐见太后,最后是由皇后领着阖宫妃嫔给皇上请安。
      同时,晋位司亦有喜讯传来,初一春及,阖宫欢庆,皇上特赐封号于两位小主,与普天同庆,赐陈德仪封号“容”、殷顺仪封号“和”。封号对于宫中嫔妃来说,甚至比晋位还要荣耀,象征着帝王的宠爱与家族的荣誉。对于我的无封早已是意料之中,倘若未曾侍寝就得了封号,恐怕会在阖宫引起波澜。但绮缬的无封倒着实让人感到吃惊了。在新进宫的宫嫔中,除容德仪外,她算得上是最得宠的了,此次无封大抵是因为她父亲是浙江副都统,门楣不如前两位嫔妃高,且位份又在她们之下,是以只以姓氏做封号。为了封号之事,绮缬着实生了许久的闷气,却也不好发作。
      元宵节的午后,我在房中用绒球逗着瑞雪玩,大约是与我处得久了,它倒也很是乖巧伶俐,并不东奔西窜,只顾专心戏玩绒球。看它玩了半响怕它累了,便将它抱入怀中喘息片刻。
      忽闻门外珠帘如鸣佩环,知道是绮缬来了,便笑盈盈去门口接她,道:“算准了是你来了。”
      绮缬解下披风交由念双,道:“是呢,一个人在宫里闷得慌,便跑来姐姐这边了。”
      我俯身放下瑞雪问:“不用陪皇上么?”
      她扁扁嘴,眼神游移开,道:“容德仪陪着呢,哪里还轮得到我。”转而又问:“音沐好些了么?”
      我点头,她接着道:“自从皇上将洪公公在禧安殿的执事革了并发落至苦刑司,周淑仪似乎也受了冷落,最近皇上也不太往屏翠宫去了,只在初一时按着九嫔的礼遇给了周淑仪一些赏赐和奉例,赏赐也不比翎贵嫔更多。”
      “那必是洪公公之事连累着她了,阖宫上下皆知他们是有远亲关系的。”
      我有些凉意,将手放在暖炉温和的壁上,一大片暖意慢慢沁出。皇上……他未必不知其中的玄妙,然周淑仪毕竟陪了他这些年,而她的父亲,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是长公主夫家周旭的弟弟。当初先皇的妹妹靖元公主下嫁周旭,也给周家带来了无比的荣耀。周旭的兄弟们在朝中皆封了官,或大或小,其中以周淑仪的父亲周彦官职最大,任礼部尚书。因此皇上对周淑仪总是礼待的,再加上她生得娇媚可人,纵使平时爱耍些小性子,皇上也总睁只眼闭只眼宠着的。如今之事周淑仪究竟是做得过分了,以至于让皇上心寒,这才受了冷落。
      “周淑仪……心里是难过的罢。”我半是感叹半是询问地道。
      “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感到委屈,她何曾料到皇上竟会将她撂在一边。最近几番给皇后请安,周淑仪总是恹恹的摸样,让人瞧着也心生怜意。到底是皇后娘娘心慈,看她过年时节门庭寂寥,便去皇上跟前劝了劝,可皇上终究是不肯再往屏翠宫去了。”
      我略略点点头,其实对周淑仪的失宠与否我并不在意,她与我为难,大约也是顾虑我痊愈后会夺了皇上的宠爱。毕竟我父亲在朝中是中书令中书省,比她父亲的官职高了一品,且又是新入宫的妃嫔,免不了引人注目。我无心陷入宫廷纷争,也不必对她恨之入骨,而她对我,估计是怨恨的。
      绮缬轻轻拨弄着手上的白玉戒指,似风拂镜湖不起涟漪般道:“眼下姐姐的伤可好全了,也该为自己多做打算。”
      我淡淡笑笑,毫不经意一笔带过:“哪里是自己能打算到的,左不过是看皇上罢了。伤养到现在也好全了,左右也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明早一同去吧。”
      绮缬应了声,随后轻叹:“宫里的日子当真越发难打发了,无趣得紧,姐姐这里可有什么好玩的?”
      我道:“对弈、抚琴、诗画,样样都有,不过今日既是元宵佳节,也该玩些应景的,不若玩猜诗谜吧。”
      她听了果然喜逐颜开,道:“好呢,不过两个人玩无趣得很,我派人去请应贵人一同来玩。”
      应贵人住在附近的流霞宫,年龄亦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进宫后皇上将她封为贵人,但却并未十分得宠。
      去请应贵人的间隙,吩咐紫砚、婼水准备了小点心。少顷,合意饼、四喜乾果、蜜饯银杏、甜合锦、豌豆黄便满满摆了一桌,婼水奉上了上好的舒城兰花茶,又拿了许多红色花笺与笔砚,供我们猜谜用。
      不过半盏茶时间,应贵人姗姗来了,她生的一团和气,肌肤尤其白皙,皎如凝脂,待人亦真诚,在我受伤的那段日子她也曾前来探望过数次。
      她见了我就要拜下行礼,我将她一把扶住笑道:“请应贵人来是做客的,怎么生分起来了。今日姐妹们闺中一聚,礼数就不必守了,反正也没别人瞧见。”她听了笑颜如花,忙道是。
      我请她坐下方笑道:“既然是在舍下猜字谜,那我就厚颜定个规矩吧。这里有三个个瓷瓶,各位妹妹将自己知晓的诗谜写在花笺上,折好分别塞入自己的瓶中,然后按着次序在别的瓶中抽诗谜。所谓诗迷就是谜底必须是一句诗句,而且答得妥当切题才算对。猜的出来便算过关,猜不出就要吟诗。这个吟诗呢也有一些讲究,无论是绝句还是律诗,诗的第一句都要与前一人所吟的最后一句相同方算可以,至于平仄对仗,因着时间短,倒也不必太讲究。但若是连诗都吟不上来,那只好罚吃汤圆一碗了,妹妹们看这样可好?”她们听我说的有趣,都拍手赞成。
      三人拿了笔在花笺仔细写下谜面,又将纸叠好放入瓷瓶中。我们请了应贵人先抽,她把纤手伸入瓷瓶,摸索了一会儿取出一张花笺,打开一看“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
      她略略一想,旋即轻快道:“谜底是崔颢的《黄鹤楼》,‘眼前有景道不得’,武陵人的无奈便是如此了,却到底还是说了出去。”
      绮缬点点头道:“是呢,应姐姐猜谜真是厉害。”
      应贵人浅笑,道:“哪里呢,是江良媛手下留情了,下回可没这么的好运气了。”
      我莞尔:“应贵人谦虚了呢,礼部员外郎应大人家的私塾先生才德双全,以前在闺阁中也是略有耳闻的。”
      应贵人脸上露出掩不住的欣喜,她是个实诚人,喜怒皆露于形色。若是绮缬的心思如五月里带着蒙蒙雾气的清晨,那么应贵人就似七月潋滟的西湖,明快而旖旎。
      她绚烂一笑,似有些羞涩,低首道:“林嫔姐姐在闺中时才是惠质如兰,才茂情淑。幼时所咏《蝶恋花》常为世家小姐所称道;豆蔻年华作《拜月图》,相传图中仕女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风吹仙袂飘飘举,让嫔妾羡慕非常。”
      听着她一一列举我在阁中之事,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已是多久未曾提笔描卉?在君煜离开的那段日子,纸上泼洒的总是一行翩鸿,挥动双翼隐逸在深深浅浅的墨色中;已是多久未曾作诗,所吟的不过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尔尔。在应是绿肥红瘦的年华里,蹉跎的是艳阳时节,消磨的豆蔻光阴。蓦然回首,只瞥见往昔少年衣袂翩翩,春来秋去无声从指间滑走。
      绮缬含了口蜜饯银杏,道:“姐姐们也别推脱谦让了,这样的才情都是让我艳羡的。”边说边抽了一张花笺出来。素手纤纤,小心展开,却是黛眉微蹙,凝视许久却怎么也猜不出。我侧目望去,是我写的“枕上泪共窗前雨”。绮缬最后似是放弃了一般,摇首道:“当真是猜不出。”
      我道:“是李白《劳劳亭》中的‘天下伤心处’,天亦为人哭泣那真是伤心了,算得上是天下伤心处。”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经姐姐这么一说,确实是十分贴切的,方才怎么也想不出来。”
      我安慰道:“这本是很难的迷,我原想着留着让大家一同猜的。好在头个吟诗并不很难,妹妹只管随意。”
      她微微想了想,吟道:“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捋红杏蕊。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我莞尔,终日望君君不至?皇上对她其实已算的上是宠爱了。
      待她吟完便轮到我了,抽了一张谜面却是“戏水时同眠也同”。我不由红了脸,只觉耳根也是烫烫的,莫名想起了他那日居高临下而又带着淡淡暧昧的一句“林嫔好是大意”。
      一旁的应贵人好奇地凑上前看,也不由偷偷一笑,道:“林嫔小主这张可是好谜呢!想必以小主的才情定能猜出。”
      我下颚轻轻抵着如意卷草纹的妆缎领口道:“鸳鸯戏水且又共眠,那便是‘鸳鸯不独宿’了,出自杜甫的《佳人》‘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应贵人轻轻拍手道:“是,就是‘鸳鸯不独宿’。”边说边轻婉地笑:“是好兆头呢。”
      我有些窘,绮缬笑道:“那妹妹先恭喜姐姐了,不过方才一轮我输了倒是有些不服气,不若我们再猜。”
      如是,又猜了三轮。最后,我与应贵人各接诗一首,绮缬则吃了一碗圆子。
      正玩得兴起,门外的小印子通报魏公公来传皇上口谕,我答道:“请公公进来。”
      不多时,魏公公便进了门,朝我们躬了躬:“三位小主吉祥。”他脸上有一丝尴尬,眼眸悄悄打量我与应贵人,才缓缓道:“皇上请江良媛今晚至腾驾阁会宴,请小主好生准备。”
      绮缬喜得从椅上坐起,随后发觉颇有失态,才缓缓坐下,应了声“知道了”,又问:“怎么林嫔和应贵人不去?”
      魏公公再拜下,道:“这……因为今晚皇上设宴不大,只邀了贤妃,艺妃,沅妃,周淑仪等一些娘娘,胡才人、秦选侍等均未请。”他像在替皇上解释又似在安慰我与应贵人,我轻轻一哂,胡才人与秦选侍……均是不得宠的。至于周淑仪,虽在暗里受了冷落,但明着皇上还是颇给她体面的。
      倒是绮缬脸上有些歉意,看着我道:“皇上定是想着林姐姐手伤未愈,去了反让姐姐受累。”她脸上泛着红红的晕,像是化了酒晕妆。
      我边微笑边道:“是呢,留应贵人陪我也是好的,近日来身上总觉些疲累,不如留我俩在宫里还可多说一会子话。应贵人,你说是不是?”
      她恬然笑道:“是,这时辰天冻,窝在林嫔姐姐宫里也不想走动,人可是越发懒了。”说了呷了口热茶,朝魏公公道:“替我与林嫔小主向皇上问安。”
      魏公公道:“是。”便退了下去。
      我看了看窗外,道:“天色不早了,妹妹还是早早回宫准备才好。”
      绮缬小声道:“方才……妹妹不是故意与姐姐们……”
      我恬静地笑着,将手覆上她的手道:“这是皇上的恩典呢,不要辜负了。”
      应贵人亦向绮缬道喜:“倒真是中了江良媛所吟的‘举头闻鹊喜’呢!”眉目间并无妒色。
      我留了应贵人用晚膳,约莫酉时她便告辞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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