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阳起晚意》南楼木朽

5、第 5 章

　　夏行沐从小，对父亲这个称呼的理解，仅限于它是个名词。
　　夏行沐对“父亲”最早的记忆，是在一个昏暗的小巷。那时，他大概三岁，妈妈在院子里洗衣服，姐姐比他大七岁，当时在屋子里写作业，夏行沐自己无聊，便偷偷的跑出去玩。
　　肮脏的小巷，铺的是泥路。这几天下雨，满地泥泞，四周是平矮的平房，墙上的白漆掉的一块一块的，沿着密密的广告边缘，露出里面的砖瓦。这一片平房的边界，垒着高高的墙。墙上用红蓝色油漆，喷着专治不孕不育的广告，上面的电话早已是空号。
　　小夏行沐就沿着这围墙，走了不知多少圈。午后的阳光，在阴雨天并不耀眼。不知不觉，天黑了下来，不一会就下起了雨。小夏行沐躲在不知谁家房檐下，望着天，等着雨停。可天公不作美，雨越来越大。小夏行沐低头，盯着眼前的水洼。水洼中，也有无数的雨点向上飞着，飞回天空。
　　突然，水洼中踩入了一只皮鞋，挡住了雨点。小夏行沐向上看去，混乱的记忆中，是一把好大好大的伞，撑伞的人五官模糊，但应该是笑着。他伸出手，轻轻的牵起夏行沐脏兮兮的小手。那只手也很大，很暖，让夏行沐很有安全感。
　　“你是叫夏行沐对吗？”模糊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小夏行沐点点头。“你妈妈让我接你回家，她很着急。”
　　小夏行沐信了。二人就一直牵着手，一大一小，在雨中慢慢的走。但记忆中的路程很短，不一会便到了家。家中，是焦急的母亲。“妈妈！”小夏行沐扑过去。而母亲除了看见他后的喜极而泣，在看清他身后的男人的同时，留给小夏行沐的，只有无边的争吵，残忍的殴打，和最后墓园里的一张黑白照片。
　　后来，“父亲”与李闰烽的生母金氏离婚，失去了主要经济来源。“父亲”日日酗酒，赌博，那天的那个温柔的他，早已消失。再后来，因为酒后乱性，被人打死，留给夏行沐一家的，只有一个天文数字的债款。
　　夏行沐还小，对家庭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直到上了初中，学了朱自清的那篇《背影》，他才明白过来，父亲也是可以很好的，只不过自己没有一个好运气。
　　那个自称“父亲”的人，不仅让小夏行沐感受到第一次安全感，还带来了他十三年的噩梦。
　　李潘离婚那年，是2003年。同城，周家，所有人都在庆祝周家二公子百岁。
　　四岁的周唤安咬着保姆送来的奶瓶，里面的奶早已喝完，他看着摇篮里熟睡的周唤云，有一搭没一搭的咬着奶嘴。“好丑，”小周唤安嚷嚷，吐字不清的说，“皱皱巴巴的。”
　　一旁，是同样喝奶的小秦温。“我妈妈说了，”他舔舔嘴巴上的小奶胡，“小孩子出生都是皱皱巴巴的。”
　　“那我小时候一定比他好看。”小周唤安不服。周唤云一出生，除了保姆，家里除了保姆，就没几个人关注他了。“我要是小的多好！”
　　此时，小夏行沐坐在小凳子上，看着自己胳膊上的伤，身边是哭泣的母亲和姐姐。他看着窗外的星空，天上的星星零零散散，一颗很闪很闪，周围，是两颗淡淡的星星。远处，是闪闪群星一片。妈妈，姐姐······小夏行沐默默的想。自己要是再长大一点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保护妈妈姐姐了。他看着远处的群星，发着呆。
　　总有一天，他会带着妈妈姐姐，去往那群星璀璨之处。

　　“夏行沐？”
　　他猛地回神。
　　“刚刚讲的题听懂了吗？”周唤安问他。
　　“嗯，懂了。”夏行沐笑笑。
　　“昨天的事，对你，是不是影响有点大啊？”周唤安担忧道，“你这一上午都走神多少次了？”
　　“我真没事，就是想起了之前的事。”夏行沐伸了个懒腰，看见周唤安还是皱着眉，无奈一笑，“别担心啦，我就是昨晚睡的太晚了。”
　　周唤安松口气：“没事就好。”
　　夏行沐心情很好，被人关心的感觉不错。
　　上课铃响起，物理老师踩着一双恨天高，哒哒哒哒的走过来，把手里的练习册往讲台上一扔。“我真没想到，开学第一次作业，就有人抄，胆子那么大啊？”
　　周唤安和夏行沐对视，觉得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说他们。
　　“我先给你们念一下我们班有位同学的作业昂。”物理老师推了一下眼睛，从讲台上拿出一本练习册，“昨晚作业哈，第一题，a；第二题，c；第三题，b。一道题也不对！第四题填空，Festivals around the world！问你电荷守恒定律你答的啥！啊？江满！”
　　“噗，”夏行沐忍不住了，“他把英语和物理抄反了哈哈哈！”
　　“某些同学也别笑！还没到你呢！”物理老师瞪了夏行沐一眼，“夏行沐，你说我们第一单元第一节学的是什么？”
　　“啊？”夏行沐起立，“电荷……及守恒定律啊。”
　　“有一道题超纲，你是怎么把库仑定律相关知识填上的？”
　　夏行沐：？
　　他是真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最关键的是，周唤安也写上了，一字不差昂，”物理老师抖抖另一本练习册，“你们几个一个宿舍的是吧？”
　　“周唤安夏行沐，你俩知道你们拿错练习册了吗？封皮上的名字和里面内容字迹都对不上！”
　　她把练习册封皮展开：“你看看哈，封皮上写着，高二（七）班，周唤安，一打开，夏行沐的字！”
　　“哈哈哈！”不知谁起了个头，整个教室瞬间笑声一片。
　　“你们三啊，昨天学的定律，定义默写二十遍，标上序号，晚自习来我办公室背！”物理老师又看向最后面站着的两人，“你俩单独再把名字写二十遍！”
　　周唤安夏行沐相互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晚自习，夏行沐三人拿着罚写，走向物理办公室。
　　“电荷不会创生，也不会消灭……”江满一路上念念叨叨，重复背着这几句话。
　　“落了个\"既\"。”周唤安突然插嘴。
　　“哈？这不一样吗？”
　　“科学需要严谨。”周唤安懒懒说道，看着夏行沐，“你背下来了？”
　　夏行沐摇头：“没。”
　　江满震惊：“你为什么不背？”
　　“所以我抄了四十遍。”
　　江满睁大眼睛，感慨道：“你不早说！早知道我也抄四十遍了！”
　　周唤安：……
　　他不在理两人，敲了敲门。
　　“报告。”
　　“进来吧。”
　　“是你们啊，”物理老师疲惫的揉揉眼，“背吧。”
　　“老师，我没背下来，就把定义抄了四十遍。”夏行沐双手交出本子。罕见的是，物理老师没有计较，而是点了点头：“那行，你们几个都是这样吗？那回去吧。”
　　几人一脸疑惑，但没有多想转身离去。夏行沐最后一个离开，随手关上了门。
　　“怎么了？李闰烽妈妈又来闹了？”办公室里，一位老师说。
　　夏行沐皱了皱眉，凑近去听。
　　“是啊，我听其他老师说，李闰烽班里的所有老师，他妈都找了一遍。”
　　“不就是转个学吗，闹的那么兴师动众干嘛。”
　　物理老师轻声笑笑：“是容易，但对他不容易。”
　　“他身上还有一个处分，现在是观察期，学校不放人，他妈就来闹。”
　　一个男老师略略惊讶的说：“他妈怎么那么着急？就不能再等等吗？”
　　“谁知道呢。”
　　门外，夏行沐听着他们讲话，心却越来越平静，如一潭死水。
　　“夏行沐？走了。”江满喊。
　　“李闰烽要转学。”
　　“真的假的？”江满一惊，“这是好事啊。”
　　夏行沐没有理他，沉着脸，独自走回去。
　　周唤安心里总有哪觉得不对。夏行沐和李闰烽有什么恩怨吗？他不解，身边的江满也同样疑惑。周唤安沉思，想知道点什么，只有从江满这下手了。
　　“江满，问你个事。”
　　······
　　“也就是说，李闰烽除了骂他，什么也没做？”
　　“你这什么语气？李闰烽骂人可脏了！”江满愤愤不平道，“再具体点的，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和夏行沐认识这么久，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周唤安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趟数学办公室。”
　　江满笑笑，转身离开。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周唤安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 喂，王叔。你帮我查一下李闰烽这个人的人际关系呗，还有一个叫夏行沐······对，三点水的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