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颈生香》郭郭墨染

5、幽闭症

　　一月末，第四封信比以往都要厚。

　　信的开篇是一段话。
　　【什么叫被遥控奴役？我就是，我为什么要听那个小屁孩的，大晚上的在给他代笔写信，我真是发了疯了，还是不知道会邮寄到哪里去的信，垃圾站吗？外星球吗？我应该停下来，好吧，笔有它自己的想法，它不想停。】

　　【以下代笔：今天我得了小小作家征文的一等奖。】
　　简笔鹅的旁边附字写着：【我总感觉这小屁孩是来炫耀的。】

　　接下来的几封信都是如此，开篇一大段长话，下面是简短的几句代笔，落款处是简笔画，一只鹅。

　　姚远手拿着白鹅挂件笑的一脸温柔，最近他梦魇的次数在逐渐减少，有时梦里是一只鹅，有时依然是梦魇，有时是空白。“拜托了，白鹅战士，让我睡个好觉吧。”

　　姚远低低的笑出了声。

　　门边的阿香悄悄的退回到自己的卧室，从身到心的放松了下来。

　　S市，大雪纷飞，这样的天气很适合窝在被窝里。

　　郑川看着一旁连连打哈欠的发小，“通宵了？”

　　“没。”向天歌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郑川问道：“寒假作业做完没？”

　　“自己拿。”向天歌懒洋洋的说。

　　郑川察觉出他发小最近有些不对劲，“不着急，你最近都干吗了？”

　　向天歌想了想说：“发扬国际友爱精神，帮扶弱小，专研文笔。”

　　这种鬼话郑川一个字也不信。

　　“你今年过年怎么过？”向天歌开始转移话题。

　　“能怎么过，鸡飞狗跳的过呗。”郑川轻叹了一声。

　　“嫌烦就来我家过。”向天歌拍拍郑川说。

　　郑川垂头丧气的说道：“前两天我爸去H市出差，带回来点小玩意，早上他俩吵翻天了，我忘拿了。”

　　H市，向天歌的脑子里划过了一张脸，可能是最近代笔写多了，形成了条件反射吧。

　　“尚儿还缠着你寄信吗？”郑川自顾着剥了个橘子吃了起来。

　　“还行吧。”向天歌没多说，脑子抽风的问了一句，“中考考哪儿？”

　　“咳咳......，你想噎死我吗？”郑川的脸色涨红，“说这煞风景的话。”

　　“哪儿来的景？你使使劲跟我考市一中，咱俩还能一块。”向天歌倒在床上，也暗自觉得自己确实是有些煞风景了，郑川的成绩说不上是学渣，但想考进S市的市重点也还差了一大截呢。

　　“我鞋跑飞了也追不上你，咱俩自小一块跟街面上晃，你该吃吃该喝喝，拿个第一跟玩似的，我拿个前十都跟光脚追飞机似的。”郑川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想，太困难。”

　　向天歌决定将煞风景进行到底，“那你从现在开始可以想想了。”

　　北风吹打着窗，一下又一下，它跃上枝头，在屋顶上跳舞，雪花形成漩涡，转了几圈后又散开，纷纷落下。

　　北风一路旋转疾行，飞越人海，在一个面容好看的男生耳畔呼啸而过。

　　“阿嚏！”一阵冷风吹过，姚远将羽绒服的帽子扣在了头上，他双手插在兜里，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衣服兜里面的信纸和信封。

　　二月初，临近年关时，姚远收到了第五封来信。
　　这封信件里面没有代笔，到是有些像随笔。

　　【今天我问了大川一个问题，中考考哪儿？大川说这话有煞风景，市一中，S市的市重点，我的目标一直很明确，还有半学期就考了，好像也没多远。没有大川的高中生活，我想了想，估计会很没劲。】

　　【最近家里的小家伙发烧了，我去看他时总觉得小家伙没什么精神，也不再提代笔和寄信的事了，果然，小孩子没什么毅力，做事三分钟热度，两三天的新鲜。】

　　【最近大川不爱看着我说话，因为我又长高了，他说看着我说话费脖子。前段时间大川他爸去H市出差，给他带回了一堆的小玩意，大川兴冲冲的拿来要和我瓜分，结果我看着一堆的卡片、悠悠球、小黄鸭，心情很复杂，大川已经习惯了他爸的不按常理出牌，他爸妈除了对吵架富有热情外，平时倒是有些像两个糊涂蛋。】

　　【快过年了，S市里日日落雪，向外看去是望不尽的白，白雪将整个城市都包裹了起来，北风有些热情，见着人了就往身上生扑，我买了许多种口味的冰淇淋，就系挂在窗外，天然冰箱的好处怕是要说不尽了。】

　　最后一张的信纸上只写了一句话。
　　【H市，下雪了吗？】

　　姚远仰卧在床上，轻呼出了一口气，他犹豫了片刻，将房门合关上，坐在书桌前，拿出信纸铺展在桌上，他一手拿着笔，另一只手托着腮。

　　阿香回来时看见姚远的房门是合关着的，她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进贼了。

　　姚远有幽闭恐惧症，他一般都不会关房间门。

　　阿香记得，在她带走姚远的第一个月，那时她带着姚远和别人合租在一间两居室里，她早起去买早餐，走时姚远还在睡着，因为是合租，阿香走时便将房间上了锁。

　　阿香随意的买了几样早餐，明明没用多久时间，等她回来时，隔着门就听到了惊叫声和捶打房门的响声，阿香将门打开时，就看到了惊慌无措、呼吸困难的姚远，豆大的汗珠混和着泪水挂在他的脸上。

　　阿香顾不上合租人的抱怨，她慌乱的带着姚远去了医院，医生的诊断是幽闭恐惧症，成长经历、心理压力、性格的形成等综合作用下而引起的病发。

　　医生说可以通过心理疏导、满灌治疗、系统脱敏等方法进行治疗，还说家人很重要，最好鼓励他去直面恐惧的内心。

　　阿香知道姚远的成长经历带给他的创伤，她不会强迫姚远揭开自己的伤疤，除非姚远他自己想，否则谁都没有权利去强迫他将伤口暴露给别人看，而她自己除了能给姚远创造独立的空间环境和陪伴外，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自那以后，阿香就不再与别人合租，姚远的房门再也没有关上过。

　　有时阿香回想起来不禁怀疑，医生会不会是误诊了，因为姚远的幽闭恐惧症再也没有发作过，也不排除有这小子病发了却不告诉她的可能性。

　　阿香握紧了手里的棒球棍，她慢慢地向合关的门走去，她轻轻的将门推开。

　　房间里，姚远端坐在书桌前，一只胳膊抵着书桌，手轻抓着后脑勺，垂首在写写划划着什么。

　　“你在啊。”阿香松了一口气。

　　姚远的反应有些异常，像是被吓了一跳，他快速的拿出一本书倒扣放在了书桌上，好像想要遮掩些什么，然后就扭身看着阿香问什么事。

　　阿香怔了一下，随后笑着说没事，便将卧室的门合关上了。

　　“小孩长大了，有心事了。”阿香自语说。

　　姚远盯着合关上的门看了几秒，在确定不会再被打开时，他挪开了脚，弯下腰将踩在脚下的几个揉成团的信纸捡了起来，胡乱的塞放进抽屉里。

　　姚远决定回信，从第一封信开始，只是这些回信不会被寄出，会和那些来信一起被锁进抽屉里。

　　姚远转头望去，窗户上结了层形态各异的白色冰花。

　　北风敲打着窗，一下又一下，不知道带着谁的愁心事想要入窗。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你要我们搬到哪里去？”阿香一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放在腰侧，紧抿着唇。

　　“不是说好的吗，你说要涨多少吧。”阿香闭了闭眼，“这租房合同可还没到期呢。”

　　姚远看着阿香在自己的面前走来走去。

　　“这么短的几天，我上哪儿找房子去？”阿香的声音提高了不少，带着一些火气。

　　阿香挂断电话后连骂了几句，她稍稍平静了一些后转身对姚远说：“抱歉啊。”

　　“什么时候搬？”姚远问。

　　阿香有些头疼，她抓了抓头发，“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明摆着欺负人吗，合同偏偏卡到了年三十，要是在这之前没找到房子，就住几天宾馆。”

　　姚远没说什么，临近年关时阿香很忙，车队里的几个老师傅都已经提前请假回老家了，阿香已经连续两个星期没有休息了。

　　“收拾收拾吧。”阿香说。

　　今晚姚远失眠了，他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衣服一直都收在行李箱里，一些零碎的小东西也占不了多少地方。

　　姚远拉开抽屉，他拿出信件看了良久，搬走了就收不到信了吧。

　　阿香用了两天的时间找好了新房子，房子离这里不算近，却离他上学的地方很近。

　　他们把一些东西先搬了过去，人没有过去。

　　阿香不知道姚远为什么会喜欢这老旧的房子，听说这片老楼区要拆迁，还有风声说是年后就要动工，这就是房主为什么不租了的原因。

　　过年的前一天，他们搬走了，姚远没什么情绪，好似并不在乎一样。

　　过年对姚远来说有些冷清，街上没有行人，就连车也很少，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和阿香一样，落寞又寂静。

　　S市，瑞雪兆丰年，向天歌将一封略厚的信件投递在邮筒里。

　　一旁的郑川打了个喷嚏，“尚儿还缠着你寄信？今天过年啊。”

　　向天歌摸了摸鼻子轻声说：“是吧。”

　　“我说今天过年啊。”郑川说。

　　“所以呢？”向天歌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不是尚儿不正常，就是你这个当哥的不正常。”郑川一副我看透你了的表情。

　　向天歌没理郑川，他将双手放在嘴边呈喇叭状，大喊道：“新年快乐！”

　　郑川低骂了一声，听着向天歌连喊了两声，他也不甘示弱的扯着脖子大喊，直到感觉大脑缺氧，头脑发晕才抓扶着向天歌缓了缓神。

　　向天歌哈哈大笑，看向邮筒的方向低喃道：“新年快乐，收信人。”

　　大片的雪花纷落下来，散落在少年的身上，街边是嬉闹的笑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