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的末世派对》山边草

6、公寓

　　顾薇抱着睡着的儿子出了诊所，往回家的方向走。

　　她黄褐色的头发盘起来，遮住了发丝间两根短短的触须，眼镜下虫类的复眼若隐若现——末世已经六年了，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沾点异变。

　　末世前，她是某高校生物系的讲师，也幸亏有这个身份，才能靠研究员的工作勉强养活自己和儿子。

　　不过，这已经比普通的基地成员好不少了。

　　议会的议员们垄断了基地各种赚钱的行业，之前更是疯狂压榨基层，普通人一年可能都吃不起一次肉，顾薇还能每月给儿子炖几次鸡蛋羹。

　　近日，方议长上台，大刀阔斧整治了往日的乱象，但与旭日基地有粮食贸易的几个势力不知为何纷纷失联，基地久违陷入粮食短缺的状态。

　　米面市场价格飙升，基地库存严重不足，甚至一直存在于暗处的“羊肉市场”都猖獗起来，屡禁不止。

　　比如顾薇正巧路过的“肉铺”。

　　察觉到油腻的屠夫不怀好意的视线，顾薇打了个寒颤。

　　“妈妈，怎么了？”顾薇怀里的小男孩醒了，关心地问。

　　“没事，安安继续睡吧。”顾薇用帽子遮住儿子视线：“发烧很难受吧，一会到家，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叮铃铃。”

　　通讯突然响起来。

　　顾薇远离“肉铺”，手忙脚乱接听，是叶枝：“顾姐，安安怎么样了？”

　　“医生说只是普通的发烧。”顾薇感激：“代班真的麻烦你了。”

　　“小朋友没事就好，其他无所谓啦。”叶枝放心了：“顾姐也要好好休息，平时那么辛苦。”

　　结束通讯 ，叶枝看见俞年走出换衣间，奇道：“俞教授，我还是第一次见您下班就走。”

　　“我也是第一次见你下班没走。”俞年想着公寓里的付西汀，分神间脱口而出。

　　叶枝拍拍胸口：“毕竟我是替顾姐的班嘛，她那么劳模，我可不能耽误她的进度。”

　　诶，人呢？

　　转头一看，俞年已经推门离开了。

　　叶枝：“……”怎么感觉教授心不在焉的。

　　.

　　付西汀听到动静，向门口看去。

　　俞年拎着一袋食材走进来，表情冷淡，把袋子放到桌上：“我每天都会来。”

　　“一起吃？”毕竟提供了吃住，付西汀礼貌询问。

　　俞年没打算停留，确认付西汀恢复正常就走了。

　　付西汀打开桌上的袋子，除了食物，还有一张购物凭据，上面有俞年手写的签名。

　　字体端正，神韵俱佳。

　　想起骨哥歪歪扭扭刻在墙壁上的字，付西汀有些失望，看来不能通过字体辨认了。

　　骨哥离开的前一天，脸上的皮肤尚未长好，无法通过样貌判断，否则会简单很多。

　　也许因为骨哥是他失忆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也许是想念骨哥单纯的亲近和陪伴，或者是对骨哥不告而别感到不满，总之，付西汀不想放过任何可能性。

　　更别说是给他强烈熟悉感的俞年了。

　　“迟早抓去拍X光片。”付西汀自言自语。

　　人脸认不出来，骨头我还能认不出吗。

　　……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几个星期。

　　照常开门，俞年看见懒散倚靠沙发的黑发青年，目光掠过付西汀赤着的双脚：“你已经完全恢复了。”

　　付西汀侧身看他：“唷，俞教授今天带了什么？”

　　不等回答，付西汀自觉接过袋子，从里面翻出了两颗西红柿。

　　忍不住拿起红彤彤的果实仔细打量，付西汀意外：“感染范围逐年扩大，维持基础作物都困难，蔬菜应该很难获得吧？”

　　俞年习惯了付西汀这番动作，但依旧刻意保持距离，修长的手指搭在桌面上：“李来博士的团队和我的研究所有合作，他发现了一类新菌种，有净化土壤的作用，这些是淘汰的试验品。”

　　付西汀正准备咬上去，听到这话哽住：“……你知道我不怕感染？”

　　俞年倚在桌边，理所当然：“你可是神教的司祭。”

　　很好，很强大的理由。

　　付西汀还是咬了一口。

　　嗯，酸酸甜甜，等会可以做番茄炒蛋了。

　　突然，一阵喧闹传来，付西汀走到窗前，是一伙游行示威的队伍路过：“这是怎么了？”

　　仔细听，似乎与物资什么的有关。

　　“瘟疫之神诞生后，途经之处瘟疫横行，无论动物还是人类都逃不过。”俞年观察付西汀反应：“与旭日基地有粮食贸易的基地因此覆灭了三家，造成如今粮食短缺越来越严重。”

　　新政策出台，被高层垄断的行业刚刚开放，基地的众人好不容易兜里有钱，货架却被抢购一空，什么都买不到，可不就闹起来了。

　　付西汀从俞年那对旭日基地有基本的认识 ，知道此事无解——六年了，末世前储存的资源消耗殆尽，只能靠为数不多受感染较轻的土地生产农作物。

　　想到这里，付西汀疑问：“感染区的食物污染程度过高所以不能吃，但基地食物里污染程度较轻也是污染，积少成多，岂不是人人都迟早会异化，就没有完全纯净的食物吗？”

　　俞年想起什么，眼神里有一丝厌恶：“除了少量末世前生产的罐头食品，只有一种受感染程度很低的。”

　　“什么？”

　　“岁数不大的孩童。”

　　这是基地里一直存在的黑暗交易，以前甚至有议员也参与其中。

　　付西汀不再说话，孩童一词让他想到恬恬。那是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末世。

　　等到傍晚，俞年离开了。

　　……

　　旭日基地的隔离区。

　　李晴和吴越两个雇佣兵终于结束连续几天的各种询问和测试，被放了出来。

　　“啊。”吴越感慨：“感谢你父亲。”如果不是李来博士作担保，还要隔离更久。

　　李晴脸侧透明的蜻蜓翅膀抖了一下，看起来莫名沮丧：“我从小就怕他，他满脑子只有研究，老嫌我笨。”

　　吴越安慰：“不说别的了，为了庆祝死里逃生，去商场逛逛吧？”

　　等到商场，两人傻眼了。

　　货架上空荡荡的，米面也被抢光了，超市附近甚至有游行的队伍。

　　吴越向旁边路过的人询问，才知道基地近日粮食短缺。

　　一无所获的两人在路边停下。

　　良久，吴越开口：“小晴，我们再出去一趟吧，去收殓老大他们的尸骨。”

　　“……好。”

　　·

　　深夜，付西汀闭上眼睛，意识却格外清醒。

　　不出所料，一个人推开门进来，静静站在床边，像融于黑暗的影子。

　　付西汀几天前就发现，每晚他都会来，什么也不做，就沉默地看着，仿佛要将人刻入脑海。

　　白天冷淡疏离，刻意保持距离，晚上却痴汉一样偷窥。

　　猜测不到变态是什么心理，但这一次付西汀忍不住了。

　　他坐起来，语气肯定：“俞年。”

　　俞年没想到付西汀醒着，被抓了现行。

　　面前的教授长睫低垂，避开了付西汀的视线。

　　一时无人说话。

　　付西汀还穿着睡衣，头发睡得乱蓬蓬的，皮肤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终于，付西汀直言：“你和我究竟有什么过去？”

　　“我们没有过去。”

　　“你是骨哥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付西汀气笑了：“好，我再问一次。”

　　空气停滞了。

　　不顾及动静被搜查队再次发现，无数黑影从付西汀周身肆无忌惮地蔓延而出，整个卧室都被浓重的黑影触手侵占，深邃诡异，压抑又危险。

　　俞年被黑影缠绕裹挟，控制住四肢，但他没有反抗，散落的长发遮住了神情。

　　“俞年，你是骨哥吗？”

　　“……”

　　“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俞年喉咙微动，却依旧一个字都没吐露出。

　　承认那件事对他来说太过残忍，他也不想被付西汀知道。

　　俞年看不见，付西汀笑了——

　　“俞教授，我要抓走你了。”

　　·

　　付西汀在俞年近乎默认的沉默中，暂时失去理智。

　　他觉得自己一路的寻找像个笑话。

　　付西汀从来没想过把骨哥强行留在身边，他不过想要一个不告而别的解释，即使是冷硬的拒绝或厌恶也好。

　　然而骨哥死不承认身份，极力避开接触，临到头又想帮自己。

　　付西汀觉得自己应该是个温和没脾气的人，但他也会生气的。

　　黑影触手的体积逐渐膨胀，溢出并不宽阔的公寓，付西汀挟持着俞年，毫无顾忌向东南方向的基地出口走去。

　　一路上的人都看不见这一幕。

　　付西汀身后的黑影拖着毫无反抗能力的俞年，不急不慢的前行，构成一幅奇异的画面。

　　而浓重的深夜中，离开基地的人不仅仅只有他们。

　　李晴和吴越乘着夜色出发。

　　不知是为了逃离逐渐失序的基地，还是对去逝队友的悼念，两人申请了外出的新任务，不顾夜晚的危险，迫不及待行动。

　　改装过的越野车驶出检查处，看见象征感染区的隔离外墙，吴越正准备踩油门加速，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副驾上的李情也察觉到异样。

　　车的后座上，一瞬间好像多出了什么。

　　威压化为巨大的窒息感袭来，求生欲驱使下，两人都僵硬着没有回头。

　　好在，不速之客没有伤害他们，随着时间推移，后座的“人”似乎渐渐冷静了。

　　吴越努力抑制颤抖，开车不断在废弃高速上疾驰。

　　当黎明的曙光亮起时，已经麻木的佣兵二人听见后座传来一道熟悉的，温和的男声——

　　“你们说，欠我一个承诺。”

　　“所以，送我去一个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