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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节 三千婆娑(二) ...

  •   近前的苏无衣又似是在开口对他说话,他却不曾去听。
      他自顾低了头去看,这样小小的闪着红色琉璃般光泽的心,象自他脚边的埃埃凡尘里开出的一朵小花,一路挣扎,脚步仓皇,为的只是能离他近些,再近些,可在这天地间,生命是这样轻微的东西,纵使是被一刀斩落,重又跌回世间尘埃厚重的阴影里,也激不出一点回响。
      苏无衣清清淡淡的声音如隔了万重传入他耳中,却一举刺穿他的迷茫,“没有什么是别人能凭空给予,自己能白白得到的,想要活,便要先能证明自己有活的权利。”
      孔雀听了,不禁默然。他这一生,肆意放纵,从不受束,自己活着,万事只求一己之娱,想要的便拿,见到喜欢的便爱,想杀便杀了,却未有一刻如此刻这般被人质问过活下去的权利,方才明白,曾有过的权力,尊严,甚至天马行空般的自由,倒头来原都是可以叫人剥夺,一朝尽失的。
      他不由地暗问,苏无衣究竟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自己已在他掌控之中,那么,他要的必是不为他所控,只为我一人的东西。想到这里,心中忽地起了个念头,这答案大概是着落在他的族人身上。可他要自己的部族又有何用?往深里想了想,只叫他的心连同身子一层一层冷了下来。
      思虑良久,他才展颜一笑,眼神又复清澈,神情一如往昔洒脱,“既然自己活下去的权利有没有都尚未可知,那我就更不能替我的族人做这个决定了。我的命,你要便拿去,他们的命却绝不能送到你手上。”
      看了看站在团团金光里的苏无衣,又说,“我倒是要反过来劝你一句,有些事不该做,甚至不该想,实在忍不住要动这个念头,丛流倒是个不错的前车之鉴。”
      苏无衣闻言似乎并不以为忤,只说,“你此时答复我,怕是考虑得不够周全,七日之后,我们再谈。”
      见他只挥了挥手,漫天流丽的光连同他自己和金铃都在刹那退得一干二净,一切的美梦或噩梦都仿佛从未存在过,只余了孔雀一人这空荡荡林子里,独对墨墨夜空和一钩冷月。

      自己的身体仿佛是着了火,这痛在四肢百骸上烧了开来,在肌肤上一寸寸地蔓着,却好象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淋在那火上,渐渐地将那火势压了下去。
      息波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
      第一眼看着的仍是无边无尽的黑暗,那将自己吞没无声的黑暗,沉甸甸地拢在上方,仿若一只无光呆滞的眼,从里头瞧不出任何的希望和出路。
      耳边听得似乎有淙淙的流水声,和噼噼啪啪的燃柴声,他用手在全身略摸了摸,查探伤势,却意外发现自己身上被两边的崖壁割开的伤都被人细心的包扎好了。
      他正自迟疑,忽听有人雀跃道,“咦?你醒啦?想不到这个药这么管用。”
      他不由地望向出声处,见身旁一堆火光前,有个小小的人儿裹在白绒绒的一团中,掩去了大半个面容,却露了双黑亮亮的眸子带了点调皮正笑盈盈地瞧向自己。
      只扭头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却扯动了身上的伤,他只觉仿佛有千万把刀同时砍入骨里那般地彻痛。
      小人儿看他脸色不对,忙急道,“别动,一动伤口又开了,好不容易折腾半天才弄好的。” 一边抢过来看他的伤势。
      她这么一动,原来裹着毛茸茸的一团便松了下来,自她身上缓缓舒展开,息波定睛看去,见那竟是一只白色的长毛小兽,龙首狮身,懒懒地趴在地上,饶是他见多识广,一时倒也辨不出来这是何种神兽。
      “呀!又裂开了,真真白忙一场,哎~~~” 息波听她的口气颇多埋怨,想来刚刚为自己包扎一定耗去她不少的时间精力,此刻自己如同废人一般,一举一动都要劳烦到她,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便顾不得身上痛,强扯出笑容来向她称谢。
      却听她“扑哧”一声,道,“你笑得难看死啦!”
      她小小的脸,本如花蕾初结时抽出的一段白,带着点稚气的清新,却在这一笑中,引出眉宇间灼灼的神采来,如一树沉睡到深梦里的梨花,被微熏的春风催了,一夜尽放。
      这少女璀璨的笑容,连同当时满眼苍凉的暗色,一地微燃的薪火一起,深深烙进他心里。初次相见的时光,在他日后千百次的追忆中,却独独记不起她当时的样貌,她的眼眉仿佛只余温淡清雅的几笔白描,再也无迹可寻,无处可忆。
      此刻他的脸却红了,一时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天真无拘。
      那小姑娘似乎浑然不在意他的困扰,在自己身上搜了半日,摸出大大小小无数的瓶罐,将它们都排在地上,挨个儿仔细看了看,终于挑了一粒红红的小丸子,递到他嘴边,“大哥哥乖,来,再吃一颗药。”
      息波被她哄得哭笑不得,只得将塞到嘴边的药丸咽了下去。
      小姑娘瞧着他又笑了,“你怎么不问是什么药就吞了?”
      息波只说,“你给,我便吃了。”
      小姑娘听了,将他细细看了一眼,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他的心思。隔了一会儿,突然俯下身来,贴在他耳边轻声说,“放心,这是救命的药。”一边还冲着他眨了眨眼,神色间隐隐有些欢喜。
      她的发梢轻触到他的脸鬓,撩得他的心微微有些发慌,象有一种细细碎碎说不清的东西正从深处泛上来,将他的心溢满,那样充实的欢喜让他这样的人竟生出一瞬的恐慌来。
      忽听她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盯着一处冷冷喝道,“还不出来!”
      就见一角幽暗里,慢慢浮现一团青色的影,不断晃动扭曲着,终现出一个男子的形来。他对着小姑娘施了一礼,“青鸦拜见小主人。” 他的语气冷硬,神态却甚是恭谨。
      小姑娘冷哼了一声,“你既然早已来了,难道还要我请你出来拜见吗?”
      青衣人神色依旧恭谨,只不紧不慢地回道,“青鸦求小主人恕罪,并请小主人随我回去,若有任何责罚,便由主人一并发落。”
      “咦?你这是拿大哥来压我?”她不由气往上冲,声音也尖锐起来。
      那人仍旧是不卑不亢道,“不敢。只是主人再三嘱咐,要我将小主人请回去,说外头人心险恶,主人他实在是不放心。”
      小姑娘听了,转而又甜甜地笑了,那人见了,想起素日里这位小主人的行径,心里忽然也有了一丝不太妙的感觉,就听她问,“要论打,我一定不是你的对手,要论逃,小白再强,也比不过他兄弟,可我实在很不想同你回去,怎么办好呢?”
      青鸦摇了摇头,“小主人恐怕没有别的选择。”
      小姑娘这次倒不怒了,侧头对着那头小兽说,“小白,怎么办,你兄弟不放我们呢。” 神态却仿佛十拿九稳,甚是笃定,毫无一丝的忧色。
      小白似乎对这场争执充耳不闻,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绒毛,又径自走到息波的身边趴下。
      小姑娘只微笑着瞥了瞥它,又把眼光转过去,却突然全身一滞,目光一缩,前头的气势全没有了,将头一低,只嗫嚅地唤了一声,“大哥。”
      青鸦早知她会用这招声东击西,头也不回,反而更往前走了几步,离那火光近了。
      小姑娘此时慢慢地将头抬起来,眼里闪过一丝狡侩,青鸦见了就知不好,果然听她得意洋洋,一字一顿地说,“你,上,当,了。”
      青鸦只觉自己的身体象被无形的绳索捆牢了,一点都动弹不得,心头的冷汗一层层涌出来,想到出来前主人的嘱咐,见到小主人,不待她开口便先要将她一举擒住,否则,十有八九要叫她逃脱。心中不由大叹,主人果然料事如神,自己防了又防,还是不免中计。
      小姑娘对着青鸦笑眯眯地说,“先头你防着我使这捆影之术,始终站在暗处,可我一叫大哥,你自以为看破我的疑兵之计,竟然不知不觉走进了光里头,中了我的术法。所以说,每个人都有可能犯错而不自知。我大哥亦是如此。我大哥以前常对我说,世人多愚昧,一样东西不见得有多好,只因为有人争抢,便认定是奇货可居。他此次的做法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话说到后头,倒象是在自言自语,她的语气里再无笑意,却多了份无奈。
      她叹了口气,再不言语,自顾对着篝火出神,班驳的光影在她脸上不停地交替变幻,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说道,“你回去问我大哥,他若这样做,能比现在更快活?能叫天下的每个人都比现在过得更好?” 停了一停,又说,“你叫他放心,我总是他的妹子,自然不会帮着外人来与他为难,可要我帮他,却也是做不到的。”
      说罢,领了小白,让它口中衔了息波,凭青鸦在后头苦喊,仍是头也不回地去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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