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皇[综武侠]》梨夜

19、人间春（一）

　　天色微醺，一缕晨光穿过重重云雾投向蔚蓝的江面，散落瑞彩千条。江面上鱼跃鸟飞，道道浮光掠影逐波涌动。

　　一艘长约44丈、形如移动楼阁的宝船缓缓行驶在宽广开阔的水域之中，沉重的船身劈开重重江浪向阳而行，明黄色的船帆在晨风猎猎作响。

　　天刚蒙蒙亮，船上人影攒动。

　　身穿银盔铁甲的侍卫无声无息地把守在船舱内各个通道进出口前，随船的侍从婢女行走间曲裾纹丝不动，足尖点地犹如浮云飘散，竟全是内功深厚的高手之流。

　　寅时三刻，朝阳升至天际。
　　江上朦胧的晨雾在金色的阳光中渐渐消散，前方隐约浮现出码头的影子。

　　“再过半个时辰，宝船就会驶入明州城码头。”

　　统领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在船头向远处眺望，侧过脸命令站在身后的侍卫，“即刻派人传信明州官衙，贵主凤驾将至，命五品以上官员立刻赶往码头接驾。”

　　“是。”
　　侍卫抱拳应声，伸手从鸽笼里取出鸽子，绑上带有贵主印鉴的信件，扬手放飞了鸽子。

　　白鸽咕咕叫着，振翅而起。似一道白影掠过长空，眨眼间消失在海面上。

　　数里之外，明州城码头。
　　码头上人影攒动，守卫森严。

　　宁城府尹周敬之早在数日前就接到了朝廷八百里加急的懿旨传讯，得知“贵主凤驾前往明州”的消息后，当即与监管驻军节度使季玄联手封锁了整个码头，封锁期间禁止商船通行。

　　今早鸡鸣声刚起，府尹周敬之与节度使季玄更是领着州城内的文武官员们早早的等在了码头。

　　“周大人，不知来的这位贵主是何身份？”

　　春夏交替之际，江上晨风习习吹来，犹带着几分沁入骨髓的寒凉。

　　向来养尊处优的文官不如武官健壮，穿着单薄的官袍在江边吹着冷风，一个个冻得脸色发白。

　　官员们搓着冰凉的手眺望着茫茫的江面，有人忍不住向府尹打探消息。

　　也不知即将到达宁城的贵主何等尊贵显赫，累得周大人如此兴师动众。

　　“咱们这位贵主，那自然是宫中顶顶尊贵的主儿。”

　　周敬之威严的瞪了眼下官，故作恭敬的朝天拱了拱手，正色道：“贵主乃是先帝亲封的淑宁郡主，说起来咱们整个明州城都是郡主的封地。”

　　此时宋朝初建不过百余年，皇室公主虽然不比唐朝时的公主郡主那样彪悍到能插手朝中政事，但也绝不是养在宫中的金丝雀。

　　按照大宋律例：皇女与皇子同食邑，皆有户。也就是说法律明文规定，皇室贵女与皇子享有同等的待遇，也就是说大宋的公主同样拥有封地、能私设兵丁部曲，也可上书朝廷举荐以及罢免封地上的属官们。

　　换而言之，明州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有一个算一个，头顶的乌纱帽都握在这位淑宁郡主的手里呢。

　　周敬之哪敢有丝毫怠慢？

　　“是是是。”打探消息的官员弯腰俯首连声称是，态度也越发恭敬起来，“不知郡主是哪家王府的贵女？”

　　“慎言！”周敬之忙呵斥道，“什么王府贵女！郡主是先帝的义女。”

　　义女？
　　竟然都不是皇室宗亲？
　　这也算顶顶尊贵？

　　周围的官言闻言俱都露出了惊疑之色。

　　唯独出身勋贵的节度使季玄与他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是如出一辙的忐忑与激动。

　　这群寒门出身的官员在朝中一无靠山而无人脉，又哪里知道什么皇家隐秘呢？

　　周敬之想着，颇有些得意地摸了摸胡子，不由生出了几分炫耀的心思：“尔等虽出身寒门，但也不能连宫中的贵人都一无所知啊，尤其是像淑宁郡主这样圣眷在握的贵主儿。”

　　季玄顺嘴接话：“这事儿倒也不能怪他们没见识，实在是近些年来淑宁郡主深居简出，旁人只闻其名难见其人。他们怕是连贵主的名儿都没听过。”

　　“还请大人们不吝赐教。”下官们闻风而动，极有眼色的向两位大人长拜行礼。

　　“也罢，本官就辛苦些与你们说一说这位贵主。”周敬之摸了一把美髯，侃侃而谈，“咱淑宁郡主出身刘氏，乃是太后的内侄女。提及淑宁郡主的身世，牵扯到了一桩前朝事……”

　　太后刘娥出身卑贱却生得天姿国色，她因美貌而被聘为官吏之妻，又因美貌被韩王府的花鸟使一眼相中。夫家为求荣华富贵，亲手将她送入了王府。

　　彼时还是韩王的先帝初见刘氏如见天人，自此椒房专宠珍之爱之。

　　先帝登基后，晋刘氏为西宫贵妃，甚至几度起了立她为后的念头，可惜因朝臣屡次劝阻而作罢。

　　然而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

　　时日渐久，刘娥迟迟未能传出孕信。

　　前朝后宫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刘娥身上，流言蜚语像利箭一样像她射来，她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为子嗣计，先帝下诏从民间征选秀女充实后宫。

　　千娇百媚的女人们一个个的进宫，不乏有容貌绝色之人，那些鲜嫩娇妍的花儿很快便分薄了帝王的宠爱。

　　其中有个李氏宫妃，后来者居上独得帝王恩宠，一时风头无两。

　　李妃性情跋扈，恃宠而骄。她宠爱最盛的那几年锋芒直逼刘娥，宫中处处捧高踩低，令后者尝尽了苦楚。

　　而先帝忙着耕耘播种，哪里还记得曾经的真爱呢？

　　只可惜后宫是充盈了，宫中仍旧未见孕信。

　　三宫六院十二妃，千挑万选进宫的那些佳丽总不止于全是不能生养的女人的吧？问题若不是出在她们的身上……

　　朝臣对此讳莫如深，但朝野上下渐渐生出了流言。

　　虽然明面上无人敢议论此事，但朝中的大臣们纷纷上书谏言皇帝过继宗室子。

　　巨大的压力逼得先帝赵恒焦头烂额，而后他更是直接放出来话来：后宫之中谁先诞下皇长子便立谁为后！

　　赶巧的是，李妃与刘娥在这当头同时怀上了龙胎。

　　新仇旧恨与你死我活的储位之争，让李妃与刘娥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朝野内外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两位宠妃身上。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
　　李妃与刘妃同日诞子，刘娥一举诞下了龙凤双生子。先帝龙颜大悦，当即册封其为后，立皇长子为太子。

　　而曾经盛宠一时的李贵妃却成了宫中的禁忌，宫中隐隐有流言说她是个不详之人，当日诞下怪胎为先帝所厌弃……但那些陈年往事，早已随着李妃一同销声匿迹了。

　　事实真相如何，已无人知晓。

　　三年后，一场风寒袭卷皇城。

　　年幼的太子与公主感染风寒高热不退，幸得上天庇佑，太子侥幸度过死劫，然小公主却因体弱夭折。

　　皇后刘娥痛失爱女几度哭晕过去，精神恍惚之际错将前来侍疾的内侄女认成了小公主，抱着不肯撒手。

　　先帝见刘氏女眉眼肖似长公主，悲痛之余也不由爱屋及乌，遂认做义女日日养在宫中，承欢膝下。

　　直到几年后太后再度有孕，刘氏女才被册封为淑宁郡主送归刘府。

　　先帝子嗣艰难，对这个亲手抚养过的义女视如己出，疼爱有加。即使后来安国公主诞生后，这份宠爱也不减丝毫。

　　先帝担忧淑宁郡主归家受委屈，选中了盛产盐铁的明州城作为郡主的封地，又从禁军中拨了八百精兵赐予她做亲卫。

　　宠爱之盛，便是亲生的公主也不过如此了。

　　可惜淑宁郡主生来先天不足，向来深居简出，少有露面。又因当年先帝驾崩，郡主悲恸万分引发了心悸之症，渐渐地连宫宴也甚少参加了。

　　若非太后懿旨命明州官员接驾，旁人险些忘记皇家还有一位身份尊贵的郡主了。

　　***

　　寅时三刻。
　　宝船主楼的闺阁内。
　　女子睫羽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江浪重重袭打着宝船，船身传来轻微的颠簸感，晃晃悠悠催人春困。

　　女子眉含慵懒，倦怠的躺在如水一般柔软丝滑的织锦天丝缎被中，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晨光穿过模糊的雕花纱窗照在床前地台上，一对立式凤鸟青铜烛盏巍然挺立，凤鸟口中衔着两盏朱红色的六角宫灯。

　　即将燃尽的灯芯吞吐着微弱的火苗，散落一片斑驳的光影。

　　熹微的晨光与烛光同时描绘着她含情的凤眸，由富贵锦绣堆砌出的矜贵清雅让她一举一动似天上的明月那般皎皎灼目，有种致命吸引力。

　　“有些放纵了……”女子低声自语。

　　身处深宫内院时，她是绝不会放任自己做出种种不符合身份的举动，譬如赖床，譬如这种抱着被子翻身的不雅睡姿。

　　人若是太过放纵自身，容易忘形。

　　女子抱着被子再度翻了个身，清泠泠的凤眸直直地望着虚空，顺手签了个到。

　　然后，抱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来人。”

　　“奴婢在。”

　　屏风外守夜的崔兰听着室内的动静，屈膝轻声问道：“郡主醒了？奴婢这就唤人进来伺候郡主梳洗。”

　　女子轻嗯了声，顺口问道：“崔姑姑，去问问楼船距明州城还有多远？”

　　“回郡主，方才刘统领来报：楼船距明州城已不足三里，约莫再过一刻钟就能到达明州城外的码头。州城内五品以上的官员具已在码头等候迎接郡主凤驾。”

　　“传令下去，只留府尹与节度使前来叙事，命其余官员自行散去，各归其职。”

　　“是。”崔兰屈膝福身应是，犹犹豫豫地不肯退下。

　　女子眸光微沉：“何事？崔姑姑有话不妨直言。”

　　崔兰低声说道：“官……郡主慧眼如炬，郡主离宫前，太后曾秘密召见奴婢。”

　　女子神情未有丝毫变化，依旧沉静淡漠如常。

　　崔兰心照不宣，若无郡主默许，她怎敢私自应召拜见太后？否则还未踏出福宁宫半步，就已被禁军压入天牢！

　　说白了太后虽尊贵，但官家才是坐在龙椅之上的帝王，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

　　若是连这点轻重都分不清，崔兰焉能留在御前伺候？她怕是早就成了一缕亡魂了。

　　“太后有令，郡主身份尊贵，一举一动关乎国体，到明州城后须时刻牢记男女大防，出行务必戴上帷帽少露行迹，不得与外男私相授受，一切行事以自身安危为重。”

　　顿了顿，她放缓了语速轻声说，“太后命奴婢寸步不离守在郡主身侧，若郡主行事有不周之处，准奴婢便宜行事。”

　　赵祯的眸色微沉，似锋锐的利剑刺向崔兰。

　　噗通—
　　崔兰腿软发颤，不受控制地跪坐在了地上。

　　“呵……”赵祯低声轻笑了，无形的威压自她身上层层压下，崔兰在这迫人的气势下噤若寒蝉，似死了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朕看起来很像个意气用事之人吗？”

　　天高皇帝远，母后这是有怕她情窦初开，被外面的男人迷昏了头啊？

　　看来她这次出宫，母后寝食难安了吧！

　　怕她耽于情爱误了家国大事，又怕她泄露了身份秘密，惹来杀身之祸……

　　所谓便宜行事，不仅是让崔兰事无巨细将她的消息一一上报，更是许她事急从权处置，必要时可先斩后奏，杀了扰乱帝王心绪之人。

　　当然太后情知崔兰对赵祯忠心耿耿，不可能听令行事。

　　她的本意也并非让崔兰当个眼线盯着赵祯的一举一动，不过是旁敲侧击地警告赵祯行事万万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

　　虽说赵祯女扮男装时服用了易容的药丸，使脸部轮廓线条更为立体坚毅，消除了性别带来的柔和感，不露丝毫女相。

　　但易容终究是小道，赵祯的五官生在那里，骨相也无法改变。民间多隐士高手，保不齐就有那眼利的主儿察觉到一二异常。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完美无瑕的伪装，十几年的帝王生涯早已融入了赵祯的骨血之中，纵然恢复女儿身，她也做不了贞静温婉的淑女了。

　　偏偏赵祯借淑宁郡主的身份微服私访民间，为的是行借种之事。

　　人心复杂多变，女人腹中若有了男人的骨血，就有了无法斩断的羁绊。

　　偏偏感情之事当真半点不由人，今日清冷疏离的帝王，难保来日不被情爱所困，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这些都是太后无法诉之于口的担忧。

　　太后是过来人，她知道情爱有多可怕。它轻易就能腐蚀人心，让一个女人失去应有的警惕心，如飞蛾扑火般飞向深渊。

　　当年在先帝的后宫之中，太后离死亡仅有一步之遥。幸运的是她及时醒悟，以雷霆手段踩着敌人的尸骨踏了过去，成为最终的赢家。

　　赵祯能理解太后隐秘的担忧，但她更清楚的意识到太后并不信任她。

　　从当年小公主夭折，而她顶替兄长之名成为赵祯的那一刻起，她就再没把自己当成一个女人。

　　因为赵祯很清楚，她想要坐稳龙椅就必须舍弃掉一些东西，付出比男人多上千百倍的努力。

　　而赵祯早就过了憧憬真爱的年龄。
　　她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上辈子她谈过甜蜜的恋爱，也曾刻骨铭心的伤过，哪个姑娘青春年少时没有遇见过渣？

　　在一夫一妻的现代都找不到的完美爱情，难道在这个男人三妻四妾的合法时代就能找到了吗？

　　更何况她生来就是九天翱翔的凤凰，又如何做得了男人笼中的雀？

　　赵祯头顶时时刻刻悬着一把屠刀，待人接物时只恨自己防备警惕之心犹不足，如何敢轻易交付真心？

　　那跟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送到别人的屠刀下有何差别？

　　“崔姑姑。”赵祯的怒意仅仅出现了一瞬，转瞬又变成了那个沉静疏离的少年帝王，无悲也无喜。

　　“官……郡主。”崔兰嗫嚅着重重的跪伏在赵祯脚边。

　　赵祯语气淡淡地：“依太后懿旨行事罢！”

　　崔兰一愣，语调轻颤着重重应声。

　　赵祯摆了摆手：“起来吧。”

　　“是。”崔兰察言观色，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屈膝退到门口，打开房门：“来人，伺候郡主洗簌梳妆。”

　　一群端着脸盆帕子与漱口水侍女们鱼贯而入。

　　“婢子们请郡主安。”

　　为首的侍女双手作轻放在右下腹福身行礼，得到赵祯的回应后，又袅袅婷婷地领着身后的梳洗侍女们穿过屏风，屈膝跪在了床前。

　　“郡主，请漱口。”她先是从身后侍女举着的托盘里拿起温热的茶盏递给赵祯。

　　赵祯接过温热的茶盏。

　　漱口刷牙、净面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