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星星》月黑鱼灯

1、Chapter 1 好久不见

　　平安夜。

　　天气预报提示暮北市今夜有雪。

　　时隔九年，我跟俞星在街上不期而遇了。

　　午饭后约见完供应商，一看时间才下午四点，估计同事们这会儿为了过节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也没有特别要紧的事非回事务所不可，便索性在这附近的街道上慢慢晃悠，抓紧时间再好好感受一把这个城市的冬季。

　　我从18岁起就一直生活在这座北方城市，它跟那个我待了18年的南方滨海小镇一样，一南一北，各自分割了我36年的人生。

　　大学毕业后，我曾经在这一区住了五年，可自从搬走以后，我再也没踏足这一区。
　　我带着往昔的记忆去观察这一片的变化，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很是奇妙。

　　北方的冬季天黑得早，此时的太阳已经敛起亮光，目光所及处像是蒙上了一层擦不干净的灰。
　　街上人流如梭，圣诞氛围豪不含糊，放眼皆是满满当当的红色跟金色。

　　从临街的商铺传出来的都是些大同小异烂大街的圣诞曲目，但要是缺了它们，这圣诞也不甚完美。

　　路人成群结队嬉笑打闹，又或风风火火赶往某处派对，各种广告画面让整个城市充斥着无法抑制的购物欲，我悠闲自得漫无目的地游荡，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走到一处十字路口，我随着人群一同停下，立定等待绿灯，对面大厦外立面的LED巨屏吸引了我的注意。

　　上面播放着我以前最喜欢的一部圣诞电影的宣传片，时隔二十年，它即将在国内院线重新上映。
　　不过很可惜，我早已讨厌过圣诞节了。

　　二十年……怎么跟儿戏似的，时间怎么会过得那么快。

　　我目不转睛盯着屏幕，红灯什么时候转绿了都不知道。

　　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原先密集的人群，像被什么冲散了的鱼群似的四处涌动。我站在当中一动不动，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个方向。

　　我强迫自己定了神，不管去哪里，总之先过了马路再说。正当我准备动身，余光却偶然瞥到我的斜右侧。

　　有个人跟我一样，身处四周人流涌动之地，他却一动不动。而且，我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等我看清他的模样时，心脏蓦漏跳了一拍。

　　全世界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不知道被谁按下了暂停键。

　　指尖跟身体上明明还残留着这个人的体温，这张脸也因为常常出现在脑海中的缘故而历久弥新。
　　可这一刻还是让我觉得恍若隔世。

　　对方明显同样惊讶，眼里的错愕一闪而过。

　　我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机随意揣回大衣的口袋中。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们都已经足够成熟，成熟得可以很快掩藏起多余的情绪。

　　“你这习惯怎么还改不过来？”俞星先笑着朝我走来，那双好看的眼睛盯着我的口袋，表情生动得让我绝不会怀疑这是个梦。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冬天外套厚，手机往大衣的口袋一揣，丢了或是被人摸走了都毫无感觉。我给自己买的第一台手机就是这么没了的，在路上好好地走着，再一摸口袋，空了。

　　早不知道被谁给摸走了。

　　因为这件事我懊恼了很长时间，俞星安慰了我很久，可我这坏习惯大概是一辈子也改不过来了。

　　我本想放轻松朝他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可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我的身体僵硬得要命。

　　趁他低头的瞬间，我压抑不住我的好奇，迅速打量起他来。

　　俞星的神情依旧恣意张扬，只是轮廓成熟了许多，明明跟我一样的年纪，却依旧拥有一份少年人独有的生机朝气，跟我印象中的他所差无几。

　　“好久不见。”我悻悻收回目光。

　　“嗯，好久不见。”他抬头对上了我的眼。

　　在南方某个滨海小城的某年暑假，两个刚结束中考的少年因为上游泳课快迟到了，而跌跌撞撞地奔跑在县城老旧的少年宫里。

　　我们之中谁也不想当最后迟到的那个人。

　　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就这样两人扭成一团出现在教练跟小伙伴们的面前。

　　明明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可为什么回想起来，竟然还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

　　“你出来办事？”俞星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红灯已经再一次亮起，我只能继续停在原地等待。

　　“嗯，刚结束。”我回道。

　　俞星点点头。

　　“你呢？”我问。

　　“我也刚结束。”俞星用手拍了拍挂在他身上的摄影包。

　　“哦，”我点点头，“那……”

　　我先走了。

　　“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没等我说完，俞星打断了我。

　　我嗤笑道：“这个点？你确定？”

　　没有人会约在下午四点去喝一杯。

　　他也笑了，抬了抬下巴：“那就喝个下午茶，怎么着都行，只要你肯赏光。”

　　俞星那意味不明的眼神，让我鬼使神差答应下来：“好。”

　　我俩并肩漫步，他没开口征询我的意见，我也没问“这是去哪”。

　　我们就这样不尴不尬地走在路上。

　　重逢，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曾经在脑海中无数次演练过的这一天的到来，可在现实面前才发现之前的练习毫无用武之地。
　　也许，这才是真正属于我跟俞星的重逢。

　　“你记不记得原来这里有家早餐店？”俞星冷不丁地指着路边一家店面问我。

　　我停住脚步，抬头看着陌生一片的商铺思忖：“没错，是有家早餐店，怎么……怎么完全不像了。”

　　以前我喜欢吃这里的包子，俞星常来这给我买早餐。

　　“旧城改造，这整条街几乎是拆了重建。”俞星说，“早餐店付不起这里的租金，早搬了，不过我知道他们搬去了哪，你要是感兴趣，下次找机会带你去。”

　　“噢……”我一边想着俞星的“下次”是什么意思，一边问道，“你好像对这片很熟悉的样子，你的新房子不是在市中心吗？”

　　他避开了我眼神：“嗯，碰巧知道罢了。”

　　我跟俞星曾经在这区住了五年，分手后我们先后搬离这里。

　　可现在，我们又一起走在我们曾经走过了无数次的街道，我甚至看到了那盏伫立在地铁口不远处的路灯，俞星以前常在那等我下班。

　　那么多地方都焕然一新，怎么偏偏那么破旧的路灯却依然□□。

　　该死。

　　我不该答应他喝下午茶的。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我们拐进了一条巷道。

　　好像置身于某种错觉之中，我仿佛走进了哪个割裂时空的地带。否则为什么只隔了一道墙，这里却能完全隔绝了外界的纷攘。

　　巷道在这个本应人声鼎沸的平安夜里，有着与墙外全然不同的静谧。

　　俞星似乎看出了我的困惑，不等我发话便解释：“现在还早，晚上这边就热闹了。”

　　“就这家吧。”俞星停下了脚步。

　　我抬头扫视一圈，这家店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招牌。

　　“你常来吗？”我就随口一问。

　　他怔了怔：“嗯。”

　　我心底里闪过一丝疑虑。

　　推开门，门口上方拴着的铃铛马上“铃铃”作响，我跟在俞星身后踏进店里，一股咖啡的香气迎面扑来。

　　店内零星几个工作人员跟俞星熟稔地点头致意后，目光全都落在我身上。

　　我不解，小声凑近他问道：“怎么了这是？”

　　俞星揶揄道：“你长着这么一张脸，还不许别人多看两眼了？”

　　我白了他一眼，心里半信半疑。

　　俞星示意我把大衣脱了，又伸手替我接了过去。这一来一往，我瞥见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手腕上。

　　我下意识地扯了扯衬衫的衣袖，试图遮挡手上的表。

　　他没说什么，用店内给客人准备的衣架将我的大衣挂了起来，随后他脱下自己的那件，挂在了我那件旁边。

　　我看着那两件紧挨着的黑色大衣，有种既真实又失真的感觉。

　　好像我跟他从来没有分开过，可九年的空白却又切切实实存在。

　　咖啡厅内部装修得很温馨，氛围也很安静，即便是圣诞装饰也毫不夸张，只有些许点缀其中。这里也没有烂大街的圣诞歌，一首旋律舒缓唱腔温柔的英文歌在店内缓缓流淌。

　　我们默契地挑了张放置在窗边的餐桌，暖黄色的灯光映在黑色胡桃木小餐桌上，有种舒服得让人想坐下来打瞌睡的暖意。

　　服务生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孩子：“俞先生，今天喝点什么？”

　　俞星把摄影包随意地放置在脚边，边脱口而出：“两杯浓缩。”

　　年轻男孩领命而去，俞星转过头来看我，才惊觉：“抱歉，我自作主张了，应该问问你的。”

　　他不必问我，因为我从来都只喝这个，他还记得。

　　“不用，我本来就是要点这个的。”我说。

　　俞星一脸得意地笑：“你这倔性子倒是好猜。”

　　“噢？”我挑眉看他，“我是好猜，可你这又是为什么？以前你可决不喝浓缩的。”

　　俞星把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试图遮住他憋不住的笑意：“好了，别一见面就呛我，我现在喜欢喝，喜欢得不得了，可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