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谕[无限]》砂糖西瓜

10、巴别塔（10）

　　一道无形的线横亘在虚拟与现实之间，当沈秋兄妹的身影越过地平线走入车水马龙的城市，浓雾中的木偶接二连三地变成了城市中的男女老少。

　　或是提着公文包匆匆走在路边的上班族，或是握着棒棒糖成群结队嬉闹的孩童。
　　真实、繁华、迷人。

　　沈叶扎着蝴蝶结捆绑而成的马尾辫，年轻又健康的身体在阳光下绽放着青春活力。

　　沈秋默默跟在沈叶身后，视线几乎没有从妹妹的身上离开过。
　　是木偶，是假的。可他不愿意承认。

　　拥有着活泼笑容的少女逐渐与冰冷病床上苍白的面庞混合在一起。
　　鬓角处渗出的汗水模糊不清，让他回想起吊瓶中缓缓滴落的棕褐色药液。

　　“哥——”
　　高危病房中呼吸器上黏着的雾气，像一张张密集织起的网。少女的生命随着跌宕起伏的心电图曲线波动流逝。

　　“哥！”

　　喊声将沈秋从回忆里拉回，他缓过神来。对面的沈叶正双手环胸，表情颇为不满地看着他。“你刚刚走神了对吧？我跟你说的话你到底记没记住啊。”

　　沈秋清清嗓子：“你说什么？”
　　“我说——下个月要开始上培训班了，晚上八点多才到家，如果有新买回来的水果你记得给我留半盘绝对不许全吃掉！”
　　“好。”

　　“咦？今儿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吗。我还以为你得像以前那样可劲儿地跟我讨价还价呢。”沈叶眨巴眨巴眼，最终缓缓睁大眼眶，凑近沈秋，“你怎么了，哭什么？”

　　“没哭，风大眯眼。”沈秋拿袖子随意擦擦眼角，抬手揉了揉沈叶头发，“乖，留给你吃。以后都留给你吃。”
　　“哎呀别揉，给我揉乱了。”

　　……

　　“都说了别揉！！！”

　　空气中传来春日独有的清脆鸟鸣，以及沈秋欢快的笑声。笑声余音随着微风荡出去很远，在人觉察不到的瞬息之间，像美人鱼浮上海面的气泡一般轻飘飘地破碎了。

　　与此同时，在沈秋视野所不能及的位置，不断有木偶变成人类，也有人类站在街角，随着沈秋的离去重新变成了一动不动的木偶。

　　浓雾就跟随在他们的身后，从未真正消失。

　　就在沈秋兄妹即将抵达曾经居住的小区时，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起初只是零星几颗雨点，但很快地，风雨裹挟着雷电毫不留情地倾泄而来，给这座被浓雾包围的城市又添了一层厚重雨幕。

　　沈秋毫不犹豫地脱下外套给妹妹遮雨，脱衣袖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自己的腕表，可沈秋就像没看见腕表一样，关切地附身询问：“没淋着吧？”

　　沈叶摇摇头，左顾右盼了会儿，眼前一亮：“哥，咱们去公交车站躲雨。”
　　兄妹两人快跑几步躲在了车站的房檐底下，沈叶看着不远处的小区，惋惜地叹口气：“明明只有几百米了。”

　　几百米。
　　沈秋同样看着小区的方向。

　　他记得很清楚，父母意外去世后，他和沈叶为了生活卖掉了这所位于市区的大房子。这是他曾经的家，却跟他隔着三年的光阴和痛彻心扉的现实。

　　好想回去。
　　哪怕一眼，哪怕再看他们一眼呢？

　　就在沈秋出神思索的当儿，忽然，他身边的少女尖叫了一声。
　　“啊！哥，你看……那是什么东西！”沈叶一边哆嗦着，一边扶着公交车站的台柱保持站姿。

　　沈秋定睛看去，马路四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十分安静，密密麻麻的暴雨掩护之下，公交车站附近的三四个水坑里生出了几只黑泥怪物。它们的身形扭曲，起身的动作完全违反生物体关节结构，看起来惊悚可怖。

　　这几只怪物好死不死，正挡在他们回家的路上！

　　“哥。”沈叶吓坏了，捏紧他的手，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我要回家。”
　　沈秋抿唇，拍了拍沈叶的头，说：“不怕，哥带你回家。”

　　他很清楚身边的“沈叶”只是幻境，也很清楚放弃保护这个“沈叶”独自逃走会比选择留下来顺利一百倍。
　　但沈秋做不到。

　　只要木偶还用着他妹妹的样貌，学着他妹妹的声音，他就没办法真正狠心把“沈叶”扔给那群怪物。

　　【GM。】
　　沈秋默念游戏管理员的简称。

　　【有什么我能为您服务的？】电子音在他颅内响起。
　　【我身上的“神的凝视”，来自于哪位神明？】
　　【幸运之神，琪琪。】系统回答。

　　沈秋抿抿唇——这不是他想得到的答案，毕竟他自身幸运值已经够高，幸运之神的能力无法给他提供额外加成。但是，幸运之神作为不受等级制约的外阶神，拥有一项独特的能力【幸运虹吸】，可以把某一方的幸运值与另一方置换或者共享。

　　【借用神明的专属能力“幸运虹吸”，将我的所有幸运值累加到沈叶身上，确保她能躲开怪物的所有攻击。】沈秋命令着。

　　一阵暖光从浓雾与暴雨中亮起，团团围住了车站附近的沈家兄妹。沈秋扶着妹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说：“一会儿我数一二三，咱们就一起往家里跑，千万别回头，我会保护你的，明白吗？”

　　沈叶惨白着一张小脸，双手紧紧捏着衣边，努力点点头。
　　“三、二、一……跑！”

　　沈秋最后一个字喊出口，沈叶头也不回地向雨幕里冲去，沈秋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幸运”地绕过了一个又一个怪物，冲进浓雾深处。他想再追上去，却一个趔趄，差点被面前的小水坑绊倒。

　　沈秋心脏猛地一揪，恨恨地暗骂了句，心想凭他自己果然只是个倒霉鬼。

　　黑泥们没有留给沈秋太多喘息的时间，它们压根没有追击女孩儿的想法，径直朝着雨中被淋得透湿的沈秋冲了来！

　　闪避！
　　【受天气影响，闪避值下降15点。】系统冷冰冰地提示。

　　沈秋赶紧调整姿势，堪堪躲开了第一个怪物的俯冲，却因为脚底打滑没能闪开第二个怪物的尖刺。看上去与黑泥一般无二的刀刃竟十分锋利，瞬间划开他肩膀附近的衣服，刺入身体，鲜血一下子冒了出来。

　　【生命值下降20点，暴雨天气伤病加成，每原地停留不动30s，生命值持续下降5点。】

　　嘶……
　　沈秋疼得额头冒汗——他在现实生活中没体会过被剑刺中有多疼，倒是在虚拟游戏里彻骨经历了一把。

　　一只黑泥怪物得手，其他怪物也都纷纷扑来准备袭击。
　　沈秋勉强退后几步，直看到“沈叶”冲进浓雾里平安逃脱，这才松开眉头。

　　他摸索着自己的道具口袋，里面空空如也，所有的道具都显示“不存在”——在这个幻境里，怪物是猎人，他才是人偶，可以被无情践踏、 肆意推残。

　　黑泥怪物们眼冒精光，雨水将它们的身体拍打出一道道痕迹，它们因为刺伤了沈秋而士气高涨、信心倍增。

　　“来，继续。”沈秋笑了笑，双手握拳把关节捏得咔啦啦响。他的手指染血，肩膀的刺伤被暴雨冲刷染得浑身上下都是血，衬得他的笑脸触目惊心。

　　【警告！警告！生命值持续下降中——】
　　三只怪物齐齐向他直冲！

　　沈秋在怪物朝他过来的同时，抬高未受伤的左臂抡圆了就要向前挥去。

　　但——

　　在沈秋发动攻击前，他在雨幕中死死地盯紧了前方，突然开口。
　　“检查意志力判定结果。”

　　他的视线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堆状似蛛网的黏稠屏障，它们像心脏那样律动着，直到颤抖、模糊的字眼隔着雨幕被投映到他视网膜上。

　　【陷入狂乱。】

　　“砰咚！”

　　沈秋眼睁睁看着黑泥怪物的利爪刺破了那层蛛网屏障，冰冷的爪子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头。他的瞳孔跟心脏一起紧缩，血液瞬间逆流迸向麻木的四肢，他听见怪物在他的耳边发出惊悚骇人的啸叫，引得他脸上的肌肉都一同颤抖起来。

　　暴雨中，沈秋用尽全身力气控制自己，将握着的拳头化为掌，按在怪物的肩膀上。

　　“嗷——哼唔——嗷——”
　　“唔嗷——沈——”
　　“沈秋——”

　　尖锐的啸叫和雨声一起慢慢从他的耳边褪去，连带着身上的疼痛也都一起消失不见。沈秋指节绷紧，用力扣住了面前人的肩膀，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沈秋？！沈秋！你清醒点！”
　　视线逐渐恢复正常，朦胧之际，他看见蒋维脸上布满焦急的神色，双手死死地抱着他的头。

　　哪有什么城市，周围依旧布满浓雾，陪着他跟蒋维的只有这个在风中摇摇晃晃的吊桥罢了。

　　“蒋维……”沈秋轻声喊着同伴的名字，“蒋伯约。”

　　“我靠，你这家伙你终于清醒了，吓死我了。”蒋维长长地松了口气，随即委屈巴巴地说，“你再用刚那种眼神看我，我就真把你从桥上踢下去！”

　　“我刚怎么看你了？”
　　“就好像我是你的杀父仇人！”

　　沈秋抿抿唇，他身上依旧湿漉漉的，却不是被雨淋湿，而是出了一身的汗。

　　“对不起。”沈秋拍拍蒋维肩膀，“我刚意志判定没过，我猜可能是系统刺激我做出攻击反应，所以及时收手。”

　　蒋维瞪大眼睛：“你……你还说你及时收手，你可得谢谢我。”蒋维把自己的手摊开伸到沈秋面前，上面几乎被血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