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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惨澹悲风(三) ...

  •   第二天,她也醒得好早,天还没亮,下意识要把身上的衣服裹裹紧,结果一扯,才发现身上盖得好厚,哪里是衣服?分明是一床旧被子!

      她赶忙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左摸摸右摸摸,怎么也不敢想,自己居然能在床板上睡一整晚,还有被子盖!

      下床的时候,还恋恋不舍,把被子叠得齐齐整整,一点都不偷工减料。在家里的时候,她恨死畜生了,又不敢明着反他,就偷偷在叠被子的时候沾湿两双手,然后叠得紧紧,水汽散不出去,晚上畜生睡的时候,被子还是冰凉的。

      她打开门,结果房子里安安静静的,看起来……买她的人也没醒。她呆呆站在门口,穿着一身破衣服,灶台在哪儿不知道、怎么烧水不知道,好像一点儿活都没有,还怪不习惯的。

      她就在门槛边上坐下,被子已经叠好了,不敢再乱动。

      靠着门边,偶尔有凉风吹过来,透过她破衣服吹进她脖子里,好冷,她也不管。只想着,是不是真的是好日子呀?

      养爹要是能给她取个好名字,然后养娘赶紧弄个儿子出来,她会不会就是真的招福气?

      阿翠那样的结局可能也轮不到她,她又可怜阿翠,又忍不住美滋滋想:这可比畜生家里的日子好多了!

      她就在冷风里做美梦,一直做了好久,才等到她养爹养娘起床。

      养娘过来拉她,“哎呀呀”地说:“不要坐在地上,起来起来,见见你爹!”

      她拍拍屁股上的灰,看了眼养娘旁边的男人,瘦猴一样,光是眼睛透着精光,说话声音很哑:

      “你爹姓赵?”

      她点点头。

      “那就叫阿赵吧,挺好,好姓!”

      她呆在原地。

      她还盼着个名字呢!怎么……怎么就定阿赵了!她真的一点都不想跟那个畜生姓!

      但是她养爹没那个给她取名的意思,随手挥一挥,“跟你娘去煮饭烧水吧,今天去买几件衣服,身上的太破了。”

      她“哦”了一声,还是愣愣的,然后一把被养娘拽走。

      好像除了有一床被褥,这里的日子也就那样,她起得可以比以前晚,也没有哥哥弟弟侍候,养爹对她一般,但是不打人,这就是个好爹了。她想,不就是没名字吗?以后她识字了,自己给自己取一个。

      过了七天,家里要来人,养娘早早开始煮饭,她只能一个人去洗衣服。

      四五岁的小人,抱着个大盆,一步三停,好赖走到了河边。这两天认识的姐姐在那儿等着她,跟她一起用一个木板搓衣服。

      姐姐叫双双,也是村子里到镇子上的,这镇子里好像就喜欢买姑娘,她本来不知道为什么,双双就跟她解释:

      “你看,买一个村子里的姑娘进来,几吊钱就行,管饭管睡,然后让姑娘给你当牛做马、洗衣做饭。等到了儿子出生,还能帮你省力气,直接她来带。儿子一长大,也不用媒婆说媳妇,直接家里摆桌饭,就当是新婚了,又不用出新的钱,多好一生意!

      “你别看咱们这些养爹养娘一个个没念过书,都精着呢,为了儿子能算计到什么地步,你都想象不到。”

      双双一边搓衣服,一边跟她喋喋不休地说着。

      她倒是听懂了,但还是好奇,于是问她:“那要是一直等不到养娘生儿子呢?”

      双双啐了一口,“骂我呢是不是?”

      她赶紧摇摇手,然后把双双盆里的衣服揽过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好奇嘛,你跟我说好不好,万一我以后也等不到,我也得讨好养爹养娘啊!”

      双双见她一人洗两人衣服,这才松了眉头,凑近她耳朵边,说:

      “等不到有等不到的办法。像我,给养爹养娘做饭洗衣、端茶倒水,当个没工钱的丫鬟,可能到了年纪之后再转手嫁给别人。还有啊……”双双声音越来越小,左右看了看,才敢跟她接着说,“还有隔壁一个叫小荷的姐姐,养到十五岁,就给她养爹做小了!”

      她吓得捂住嘴巴,瞪大眼睛无声问:“养爹?那不差了小三十岁?”

      双双耸耸肩膀,她十岁,勉强有个小大人模样,很高深很莫测地对她说:“对啊,小三十岁怎么了?总不能为了自己不恶心,就不要活了吧?十五岁的姑娘,亲爹亲娘不要,养爹养娘也不要,出去还能怎么办,只能更惨!”

      她搓衣服的手都停了,想起养爹,他瘦得剩一副骨头,听说是饥荒的时候落下的旧病。但……他不止瘦,他还难看啊!

      哥哥还算长得齐整呢,畜生脑子有病,但至少眼睛没跟夫妻分居似的,鼻子也不至于像个鹰钩。养爹真是她见过最难看的人!

      更别说……更别说她还看见了那个孝衣的小少年……

      他多好看啊……

      从她身边走过去,那么挺拔、那么正直的人。

      她睡在床板上,可还会梦见他呢!头一回做梦,做的就是美梦。醒过来还美了好一会儿,在被窝里滚了一圈,想着,都在镇子上,再见他一回就好了。

      她想着想着,就又像个小傻子,头要埋进衣服堆里,还是双双给她拎起来的。

      双双骂她:“傻小囡!这么没志气,就想着最坏的日子啊?哎呀,别想了,你就这么想,你能等到养娘的儿子,肯定能!那些惨姑娘,几年就这么几个,轮不到你的!”

      她还是没高兴起来,她想:可是养爹这么难看,他儿子能好看到哪里去呀!

      不是都说她好看,她是漂亮小囡吗?她难道要配一个瘦猴?

      这可不叫知足,这叫低声下气,这叫忍得没了脾气。这……这就叫贱骨头呀!

      她抱着洗衣服的盆子,试探地问双双:“那还有没有更惨的呀?”

      双双一愣,她立马心又凉了!还有更难过的!给养爹做小就够苦了,还有更难过的!这万一轮到她头上,她还活不活了呀!

      阿翠……她又想起阿翠。可怜的姐姐,她跟阿翠算朋友呢,一起洗衣服,一起接水。娘说,她出生的时候娘没奶/水,还是阿翠的娘给她喂/奶。

      怎么会这么可怜呀。

      双双又凑过来,她说:“我知道的,就有一个,被养爹养娘养到十六岁,那家爹娘对她还不错,爹呢年纪大了,没那个让她做小的心。就把她许了人家,但是她跟别人搞到一块去了,就在出嫁前不久!最后呀,投湖自尽了,尸体捞上来都泡得不成样子!”

      她懵懵地睁大眼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还是没说出口。

      她想:真的是投湖自尽吗?万一是别人要她死呢?

      洗完衣服,她跟双双分开,越想越闷,越想越气,胸口一闷,就想哭得很。刚踏进门槛,正要赶紧放了衣服,想找个地方擦擦眼睛,结果一下又被养娘拽走。

      养娘把她带到一群穿得奇奇怪怪的人面前,他们脸上涂花,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像村子里求雨的时候请的神棍。

      神棍上下打量她半天,啧啧摇头。

      养娘紧张兮兮,问了句:“怎么了?是不是不好啊?”

      神棍叹了口气,说话也奇怪,“不能算不好,就是……能给你招来儿子,但是生得太好啊,也招祸。你儿子不一定撑得住她惹祸的功夫。”

      他刚说完,后头就传来养爹的一声吼。

      她被畜生吼习惯了,养爹喊得没气力,一点儿也吓不着她。

      瘦猴养爹两步跑过来,一巴掌呼到她脸上!

      她没想到阿爹也能打人,捂着脸愣愣站在边上,还没感觉到疼,眼泪先落下来了。

      也不是因为被打委屈,是刚才憋住的眼泪,眼下憋不住了,生生落了两行,砸到地上。

      神棍接着道:“看看!看看!说两句忍不住了,不止惹祸,还是个脆人儿,那她惹的祸患啊,八成就要你儿子来替她担了!”

      养爹在边上附和得还挺着急,“你看看!就洗个衣服,盆里带回来一只大虫子!那我可见过,毒得很!这回带毒虫,下回带什么?”

      他说着,又是一巴掌,她这回反应过来,赶紧往一边躲过去!

      养爹气不过,一边骂一边拍了门一巴掌,“那毒虫跟了她一路,生生没扎着她,我就路过,那虫子就要爬出来咬我!真是祸根啊!”

      她被养娘关进屋子里,褥子撤了,剩下一卷草席,跟畜生家里没什么区别。

      好在瘦猴养爹力气不大,她被打了一巴掌,什么感觉也没有,就这么躺在草席上,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想: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好好地给养爹养娘端茶倒水,又洗衣服又做饭,怎么突然就有个神棍,胡编乱造一通她命不好,然后她就又没好日子过了!

      什么道理!

      神棍的话也能信!

      她憋了一口气,越憋越难过。睁着眼睛,就要流眼泪。闭上眼睛吧,一会儿是阿翠的死状,一会儿耳朵边上又是双双的声音。

      她现在这副样子,别说等到养娘的儿子了,给养爹做小都不行吧!又不能许人家,难道……还得被卖?

      她闷闷地在草席上翻个身。

      卖一回,还能做做梦。但是梦碎了一回,就没有第二回了。

      她命再贱,也得想办法活下去呀,现在才几岁?一辈子连个头都没起呢!

      第二天,养娘放她出来,还是让她去洗衣服,脸色不好,啐了她一口,然后把一个味道特别特别重的荷包系在她身上。

      “戴好了!不能掉啊!花了好多钱买的呢……”

      她两眼一翻,特别想说,神棍是不是就是为了卖给你这个荷包,所以才说我命烂的?

      这荷包里头就是装了狗血混蒜头啊!她自己也能做。

      但是怎么办呢?戴狗血就戴狗血吧,至少看起来,养爹养娘不想买一个新姑娘。肯定是神棍三寸不烂之舌,说话一套一套的,骗养娘买荷包给她驱邪。

      她抱着洗衣盆,一步三停,觉得身上实在太难闻了,但是又不敢摘下来。万一摘下来找不到了,回去养爹养娘肯定还要闹!

      小河边,双双还是等着她,但是她一靠近,就立马退了好几步,气鼓鼓说:“什么味儿啊!你掉哪儿了?”

      她哭丧着脸,把盆子放下,指指腰间的荷包,“驱邪用的!”

      双双还是没靠过来,她摇摇头:“算了,咱俩今天别聊了。”

      她嘟起嘴巴,没办法,双双也不跟她说话,她又不敢主动去找别人,只能安安静静坐下来,开始搓衣服。

      搓了一遍又一遍,边上有人给鸡拔毛,味儿也挺大,然后那只鸡就被抹了脖子,血呼啦一下溅到她身上。

      她立马就傻了,浑身冷汗,总不能大冬天跑河里洗澡吧!

      但是一身血回去,养爹养娘又要骂她晦气,说不好……这回连驱邪荷包都不好使,直接把她扔了呢!

      她蹲在地上哭,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双双过来,捂着鼻子,“哎呀,别哭了!杀只鸡嘛,又不是大事!”

      她还是停不下来,她觉得双双不懂。

      双双是个热心人,跑到那杀鸡大娘边上,跟她说了一通,回来的时候攥了只鸡腿,递给她:“喏!我给你骗来的鸡腿,拿着这个回家给你爹娘,他们不一定还骂你!”

      她哭哭啼啼接过来,觉得双双真是太聪明了!

      这下有的解释了!

      她正要捧着鸡腿和盆子回去,一打眼,远远看见河对岸有个麻衣身影,她一下就觉得熟悉!

      不知道哪儿来的大胆劲头,她把盆子一放,对双双说:“哎呀,你帮我看一看,我去草丛里解决一下!”

      然后兔子一样跑远。

      双双在身后嘟囔:那你拿着鸡腿干啥呀?

      她这回真是胆大包天了,趁着没人看见,悄悄穿过那座晃晃悠悠的木桥,她个子小,被桥两边的木头一挡,谁也看不见。

      这座桥是真抖呀,走一步,晃三下。要是中途断了,她掉进河里,那可是命都没了!

      好悬好悬平平安安过了桥,她连忙追着那个麻衣身影。那人走得不快,身姿还是笔挺,光是看着,就不知道比养爹好了多少!

      但是她太小了,赶了半天也赶不上。

      却赶上了一场大雪。

      这雪来得没预兆,她跑着跑着,发现冷得不行,一抬头刹那,雪已落满城。一眨眼睛,落下来的都是雪水。

      她想:不管了,跑了这么远,已经回不去了,只有这一条路,她不要回去戴狗血戴蒜,心惊胆战地怕自己又被打、又被卖掉!

      于是追随白衣身影,在大雪里留下小小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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