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六 ...
-
离去的时候,金坎子忍不住回过头,陆南亭仍然是若有所思的模样,倒是他身边的弟子,向他投来了不善的目光。
金坎子也不放心上。八大门派对他心怀怨恨的人多了去,这些人还不入他的眼。
反正再多的恨意也不会比他亲手杀死的那些人来得多。
走回去的时候,路上就遇到等他的天草,闲散地靠在石头边上,阳光底下,他整个人大半个身子都笼在了石头的阴影里,金坎子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
金坎子站定在他的身边,天草侧过头去看他,笑容和平常无异,只是感觉目光有些游移,“怎么样,他的表情是不是很有趣?”
“无聊至极。”
“诶,怎么会?”天草故作夸张的表情,一副“我绝对没有欺骗你”的样子。
“我的意思是……”金坎子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冷,又带点睥睨,“你这个人,无聊至极。”
“哈哈哈,怎么说,你还是见到了。”天草歪着头,想了想,“你知道为什么他对这句话这么在意吗?不是因为他真的做了对不起张凯枫的事情,而是他这个人一直都很听话,他是师傅的好弟子,从来都是。”
“我没兴趣听你说门派的秘史。”
“你从来都不关心别人的故事,你真是一个很自我的人。”
“……”金坎子沉默了一阵,确实,这么多年,他对外界的事情总是不闻不问,他始终是玉玑子引以为傲的大弟子,是太虚观里同门仰望的典范,以前他一直潜心修行,现在他一心一意为成就师傅的宏图霸业。这条路上,他总觉得他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可以分出来给任何的人。但第一次有人提出来,他是个很自我的人。“或许,是因为你希望从别人身上找些什么,而我不需要。”
这一次,换来天草认真地审视眼前这个人。金坎子不是他见过最冷漠的人,但他总是很好地将全部的好奇都收敛起来,只关心他所关心,专注他所专注,以至于看起来总是那么漠然。事实上,又有一些不同,某程度甚至可以说,金坎子即使在这个天下大势朝着傻瓜型方面前进发展的时代里,仍然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
又静默了一阵,天草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只好摸了摸鼻子,说“回去吧”。
金坎子召唤出了白泽,回过头,原先跟在陆南亭身边的几个弟子已经追了过来,他皱了皱眉,难道这点小事还值得特地追出来问?看陆南亭的样子,似乎他不会是第一个问的,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问的。
见他愣在那里,天草有些疑惑,“怎那么……”话音未落,那些弈剑弟子都率先将他们两人给围了起来,人数不多,就是这么五六个,为首的是个穿烈风袍的弟子,大概都是陆南亭带上来的。
金坎子低垂眼睫,穿着一身洗得干净的灰白弟子服,散下来的头发恰好掩去了他眉心的那点朱红,他看起来到真像是温和无害的普通太虚弟子而已。
事实上,他已经暗自思付,是不是要让这些人血溅三尺了。可惜,天草肯定不会让他这么做,这个人从救他的第二天开始,就很明确地说过了,他的事他会管到底,但在他面前杀人就绝无可能。
天草显然也不会是个特别正义的人,但他总是有他可笑的坚持,比如像这样的,为了那些无辜的人,也为了减轻他的杀孽。
天草回过头,惊讶的反而是为首的那个弈剑弟子,“师叔?!”
金坎子饶有兴致地看着眼神里也闪过一丝动摇的天草,这场意外的重逢,总是让人觉得比那些无聊闲事来得要更有趣些。
天草自云麓仙居救走他的消息,几乎已经传遍了反抗军。想必即使是东海之滨的弈剑弟子也略有耳闻,金坎子毫不意外地看到那些弈剑弟子从惊讶到憎恶,惊讶是给天草的,憎恶却是给他的。
“师叔,你当真要与妖邪为伍?!”
天草并没有回答,却稍微站前了一步,不着痕迹地将金坎子挡到在了身后。
这种保护者的姿态让金坎子感到了不悦,他觉得他完全没有虚弱到连几个后辈都不如,然而他很快地就发现了,与其说天草是保护了他,不如说是维护那些不长眼睛的弟子们。
比起会手下留情的天草,杀人不眨眼的金坎子才是真正可怕的存在。
“师叔,当初你离开弈剑听雨阁,我们从来没有将你当作叛徒,可是你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对得起你的师门吗?作为弈剑听雨阁的弟子,不是应该匡扶正义,除魔卫道,你居然救了金坎子这个大魔头,还与八大门派联合的反抗军为敌,你是疯了吗?已经忘记你作为弈剑听雨阁弟子的那份责任了吗!?”
面对指责,天草一直沉默,却收起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不算是认真肃穆,就是让人隐约感到气愤有点凝重。等那些人数落完一轮,天草才慢慢开口,像是苦笑着说出来的话,“……我已经不是弈剑听雨阁的弟子了。”
“你是铁了心要背叛师门?!”
“我只是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如此而已。”这话倒有几分是说给天草自己听的,不过在那群孩子听来,却是大逆不道。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许多了,谈判不成,只好开打。
以天草的实力,对付这几个人根本就是不费吹灰之力,但天草都没有下重手,只是稍微让他们昏迷过去,就算了。
召唤了灵兽,天草第一次催促金坎子速速离开此地。似乎连流云度他也不少久留,一进客栈,他已经准备收拾东西要再上路了。
金坎子默默地看着他所做的一切,这种程度都称得上是落荒而逃了。
天草看来并不是这么容易就选择逃避的人,弈剑听雨阁那几个小弟子所说的话,带给他的打击,看来还真的是蛮大的。
“我们去桃溪,那里清净些,村民们也很热情,我们可以在那里待到你伤好了,去中原,或者想去幽州,都可以。”
见金坎子进来,天草便跟他说了一下大致的行程,金坎子没有搭话,只是坐在一边。
天草对他这个举动似乎有些意外,笑了笑,“怎么,今天金坎子也有兴趣陪我?”
“你在弈剑听雨阁发生了什么?”
金坎子问得很随意,他的目光甚至流连在窗外的树枝桠上。
然而天草却出乎他意料地沉默,金坎子回过头,天草看着他,敛起了笑容,甚至有些微微拧起了眉头。
结果他还是笑了笑,很随和的笑容,就和平时一样,还带了点轻佻,“哎,总算想稍微增进一下彼此的了解吗?”
金坎子皱着眉头,他不喜欢天草总是用这种态度来对待他,有时候他觉得是调戏,现在则是敷衍。虽然他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忽然就想问了,不过他也不是什么扭捏的人。
见金坎子没有想搭理这话的意思,天草也没继续自讨没趣。
“自我懂事以来,就待在弈剑听雨阁了,我以为我会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可总觉得不合适,哪里不合适我以前说不上来,后来离开了才发现,大抵只是看起来大家的理念差不多,事实上各自有各自的坚持。”
天草将剑取下来,用毛巾慢慢地擦拭着,金坎子看着他的动作,觉得这一瞬,天草的表情变得柔和下来。
“弈剑听雨阁不适合我。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彻底的对与错的概念,我觉得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善恶之分,正义与否也只是看自己坚持的是什么。比如在你看来,完成你师傅所做的,就是你的正义,而除魔卫道就是弈剑听雨阁的正义那样,都没个准则。”
天草摇了摇头,神色变得迷惑起来,他看着金坎子却又不像在看着他,目光一下子落到很远的地方,连声音都显得有点迷离,“大概我一直就在找属于自己的准则?”
最后,他把擦完的剑,放到一边,然后再侧过头去看金坎子,神色已经恢复到和往常那样,只是笑容里多了些什么,金坎子看不透。
“我觉得你今天和平时不一样,在担心我吗?”
并不是需要答案,天草此时看起来心情像是比方才好了很多,他甚至从容地站了起来,向金坎子走了过去。这种居高临下的俯视让金坎子觉得自己并不喜欢,不过天草已经俯下身来,手撑在椅背上。
金坎子本能地觉得这个人男人全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可天草巧妙地封锁了他所有的退路,“如果是安慰我的话,我觉得你有更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