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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山茶与冬青树
      2022/12/15
      文/弹指千椿

      办婚礼是项浩大的工程,好友灰仔结婚我们跟着前后参谋,新娘家人丁单薄,酒席列出来统共二十几桌,还好新郎这边亲朋好友多,于是我们这群许久没见的老友一通电话被派遣来吃喜酒。

      毫无意外,在灰仔的婚礼上,我遇到了许青树。

      他穿着整洁的西服,领子和腕口翻折,一尘不染。我们坐在一桌,寒暄后免不了被老同学调侃,毕竟上学时我和他的传闻如房间里的大象,对于某些浮上来的悸动,大家心照不宣的闭口。

      酒过三巡,婚礼闹得欢脱,不知是谁醉眼扯出过往,打破同学间合谋性的沉默。“许青树,你是下下个月订婚吗,到时候别忘了叫我们喝喜酒。”

      一直话少的男人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参与进谈话。

      之后,有人问起新娘漂不漂亮,哪里人,做什么工作……我罅隙倒了杯酒,再次被人过度解读。我无奈在哄笑声中接过他们话题。

      我重新望着许青树,他样貌变化不少,上学那会他脸颊瘦瘦的,五官出落的青涩标志。现在的他稳重成熟,肤色也好像深了些,但那清晰的棱角没变,还残存着没被岁月磨平的少年气。

      “我还以为……你喜欢我。”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自嘲说。

      许青树缓了片刻,“嗯,我喜欢过你。”

      “什么时候?”

      “以前,就在以前。”

      -

      我和许青树相遇那年是〇二年,我俩一个初中。开学报道那天,我挺直了腰背,打量着六十七中的校门时看到一个人。他从香樟树下走过,神态是那么安然,步子不疾不徐,背影像运动员好看。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许青树,我不记得他当时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我只记得那天的香樟树下漏下好多束阳光,他走路稳健帅气,清风划了一波纹又一波纹,是自由轻松的。我没看清他的模样,只看到他衣服、鞋子都是旧旧的,他像幅经世陈年的老画,向着林荫走去连背影都是陈旧的味道。

      初一第一个月还是要戴红领巾的,真幼稚!但我还是规矩的戴好,心里是听话照做,但双眼还滴溜溜转着,看有没有胆大包天的人敢不戴的。

      校门口五点钟方向,还真有一群脖子空空的人。

      是两个高个的男生,一胖一瘦,像冬瓜和黄瓜,两颗瓜中间还站着人,那人瘦瘦高高的,像笔挺的甘蔗。

      冬瓜推搡着甘蔗,面露凶狠,下一秒甘蔗就把自己的红领巾摘下来,他说:“给你”,胳膊悬在空中,手下松了力,轻飘飘的红领巾就掉到了地上。

      冬瓜的脸都气青了,那甘蔗倒平静的转身走了,大大方方的进了学校,立马被检查的拦下来,他不假思索就报了自己的姓名,“初一(4)班许青树。”

      我在后面看呆了,不由的替他鼓掌,这人可真酷。

      许青树步子很大,脚步很轻,一次跨两级台阶,我跟在他身后走着,一起进了一班。

      军训当天我就犯了低血糖,被扶去休息时黑脸教官来送葡萄糖,过一会又送阿尔卑斯糖,归队后也很关照我,总是问我身体状况。

      我以为是我白天军姿站的最标准,心里喜滋滋的,结束后好友偷偷告诉我,“宁山茶,你是校花哎,难怪教官对你那么好。”

      我知道我是个漂亮的女生,但这次我却不开心,“别乱说!明明是我站的直。”

      好友取笑,“教官只给漂亮的女生送糖,我们都看到了,他们休息的时候就围着那群女生说话,说你长得比‘奶茶妹妹’还好看。”

      “去你的。”懵懂的年纪,由于我的要强,我第一次恨身边人的喜欢只是因为我的外表,而不是真心欣赏。

      但许青树除外。

      第一次月考,我考了班级第二,英语是单科第一,作文是全校最高分,还被老师复印贴到后黑板。前八名拥有挑座位的权利,第一排吃粉笔看黑板还不方便,于是我提着书包就坐到了第二排中间,许青树是我的同桌。

      从小到大每次换座位,都有男生前仆后继来帮我搬书,许青树是第一个忽略我的,他坐在位置上专注的在写卷子,头都没抬一下,他写字的时候很认真,几乎是忘我的状态。

      我主动开口请他帮忙,他后知后觉,说了句抱歉,动作倒是快,力气也大一个人把桌子搬来了。

      他的衣服是全班最老旧的,但校服是洗的最干净,跟我其他的同桌不一样,他话少安静,一个月下来我们交谈的话十指都数得过来。

      给我塞情书的男生很多,逢过节时礼物都堆到了许青树的桌上,我最讨厌巧克力和花,但送这两样的人最多,放不下我就都堆到了许青树的板凳下。

      一次课间,又有男生堵在门口给我表白送花时,我正要开口拒绝,许青树就从后面走出来,冷冷地说道,“别送了,她不喜欢。”

      男生被打发走,从那之后献殷勤的人少了,但我和许青树的流言像雨后春笋冒出头来。

      许青树像有屏蔽仪,对此无动于衷,我们的交谈依旧少的可怜,但同桌半学期,不经意的肢体接触频频上演。

      传作业时他会碰到我的手,做眼保健操时一睁眼总能跟他视线对上,值日我俩都排在一起……一切的种种,很难不怀疑是别有用心。

      终于,在我俩一起倒垃圾时,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宁山茶。”

      他念我的名字,我跟着紧张起来,接着听到他说:“有件事想跟你说下,就是……”

      秋风瑟瑟,他穿的单薄,好似能看到他衣服下浅色肌肤,瘦削的骨架跟秋天的枯叶似的,寂寥萧索,他站在风口,后背抵着凛冽的风。

      按照经验,我以为我又要被告白了,谁知他表情认真又歉意说:“你的英语卷子还要不要了?”

      “啊?”我木讷住。

      他抓了下后脖颈,像是在说件苦恼许久的事,伸手指着不远处的喷池,“你的试卷不小心被我弄到池子里了,真的对不起,你要是不要了……”

      他诚恳给我鞠了一躬。

      我说:“不要了,扔了吧。”

      他见我不生气,居然笑了。我第一次见他笑,他笑起来眼尾有浅浅的褶子,笑意直达眼底是发自内心的开心,牙齿白白,还有点帅。

      我耸耸肩,自个走了。

      许青树长得好看这件事似乎只有我发现了,大家都觉得他家里清贫,衣服丑旧,说话还有些直,但瑕不掩瑜,我就发现了他很多闪光点。

      但由于我俩是竞争关系,我对他真的喜欢不起来,初二多了门物理,我学起来吃力,险胜的几次都是因为他的英语成绩拖分,他作文比我略低些,各科咬的很紧。

      每次成绩下来我都比他低三分,我赌气不理他,把他直接当空气。初二期末前的周测,我偶然发现许青树对我并没有如此。

      全部的赌注都押在语文作文上,但那次的题目很拗口,文言文,我甚至连题目都没看明白,是许青树看到我的窘迫,悄悄告诉我,“材料出自惠子,描述的是庄子和惠子漫步在濠河的桥上,庄子看到鲦鱼游弋从容,说鲦鱼很快乐啊。惠子说,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的快乐。庄子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快乐?”

      我茅塞顿开,读懂了作文主题。那次的作文我和许青树都拿了最高分,但他总分还是第一,我私下对他说:“你考场帮我,许同学这让我很难办啊。”

      他像鲦鱼样从容,“我们只是对手,又不是敌人。作文要是写跑题,我猜你会很难过。”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正声,“你非我,安之我之悲?”

      他笑了笑,满意的点头说:“孺子可教。”

      初三时又多了化学、实验、物理,他的成绩一骑绝尘,而我节节败退。中考那天,许青树原本可以稳上一中,但那天他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发起低烧,带病考完,匆匆交的卷子,分数只够上三中。

      于是我又和他做了三年高中同学。高中同学很少有人知道我们很早就认识,许青树依旧学习的忘我,课上,他坐在前排,暖融融的阳光照下来,那光像明媚的花蕾裹着鲜艳年轻的他。

      我成绩不太好,一直坐在后面,欣赏着他的背影,也听到不少女生的议论。

      高一刚结束,有些女生按捺不住偷偷给他写纸条,许青树从外面回来,不管被堵多少次他还是会无法习惯的脸红,礼貌的把人一个个拒绝。

      升入高二,高考的危机感加重,我开始发愁不进则退的分数。后面的位置坐烦了,也想体验下前面好学生的待遇。尤其是许青树旁边,我垂涎很久了。

      “班主任势利又坦诚,只喜欢成绩好的学生,他要不要这么直白。”我跟许青树抱怨,“真想坐前面来。这就挺好的,你同桌。”视野极好,我有感而发。

      以我的成绩爬到这里来,有着漫长的距离,但许青树没嘲笑,点点头鼓励着,“慢慢来慢慢努力,一定可以。”他笑了下,像清风拂面,“离毕业还早。”

      这份喜欢来的猝不及防,只是被小小鼓励了下,心里就甜滋滋的。我性格外向,同学说是王熙凤“泼皮破落户”,和沉稳内敛的许青树性格迥异,所以我喜欢他这件事,没几个人信。

      我好友很多,好友圈里都知道暗恋这件事。早晨她们趴在栏杆上吃饭,看到下面的许青树,遥遥的冲我喊,“宁山茶,你的小羊来了。”

      她们爱称他“小羊”,是因为许青树冬天有件白白的棉袄,他肤色也不黑,在班里很少和人起冲突,有点像没脾气的绵羊。她们私下就自然的乱起外号。

      许青树胃不好,晚上却不按时吃饭。晚自习前的时间经常能看到他站在走廊,双手撑着英语书,一行行记单词。他高瘦的剪影映在玻璃窗上,清风摩挲着他的短发。我从书包里掏出面包,思来想去还是递给好朋友,“何荻荻,你帮我把这个给他。”

      何荻荻照做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继续从窗户里看许青树,他露出微微的羞赧,日影里折射的光线在他酒窝上晃荡,他的校服有些小,裤边堪堪露出了脚踝,那抹身影瘦削高挑。

      他太瘦了,清贫的少年礼节的点头,说谢谢,眉目间难掩的疏离就在这一次次的传送面包中,像氤氲的潮雾消散。

      周末,我和何荻荻出来写作业,平日的两人群渐渐多了许青树。我知道他一定会推脱,于是在我的名字后加了何荻荻。果然,许青树出来了。

      像是一场没有预谋的开端,露出些许端倪,别人都问我是不是傻,我无所谓的笑,我只能装作无所谓,我性子大喇喇,不拘小节,表面上笑一笑,然后他们真的当做我没关系。

      期中考试那天,我努力了几个月,终于有所进步。某一科目跻身前三,任课老师把我们叫到讲台,发奖状合影。我把谦虚和小紧张藏在谈笑风生里,却被好事人大手一推,我就这么撞到许青树旁边。

      我磕绊的站稳,他低头看着我,笑得真诚,“恭喜,看吧努力不会白费。”

      我回神,只扫了一下他的眼睛,便装作要抢c位不敢再看他。拍照只有几秒钟,但我紧张的手心渗汗,不安分的心脏一遍遍描摹许青树刚刚说过的话。

      那张照片由于我紧张,还有点不上相,总之拍出来惨不忍睹。班里几个顽劣的男生还把图片裁剪,搞成表情包在班级群里传。某天中午,他们抢去我的手机,说是借来打电话,实则又不知道搞什么猫腻。

      我张牙舞爪的就去抢,无果,那人蹿的比兔子还快。

      教室里只有我还在慢吞吞搬书,心情很闷很烦,不一会许青树突然来了,他把手机还回来,修长的手指撑着桌角印出浅浅的白痕,“我替你教训过了,别和他们计较。”

      接过手机,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抬头看他。心想,你脾气这么温顺,怎么教训别人?

      罢了,罢了。我回他没关系,但心里还是起了细小的波澜。大中午教室里没人,我和他并肩往宿舍楼走,我鬼使神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许青树愣了下,见我执拗等着回答,他便开口说了几个词汇,那几个词一蹦出来我脑子自动拼凑出何荻荻的脸。我悻悻的哦了声,便不再说话。

      有次何荻荻值日忘记擦黑板,是许青树帮忙的,那一会别人都在传他俩的事情,许青树被哄笑声围着,我看着他耳廓都红了,他很快回到座位上。

      少年深藏那份悸动,会害羞会想要掩人耳目,在我看来都难得的可贵,每一次心照不宣的绕道而行,都恰好表明了心意。

      何荻荻和许青树很有共同语言,但何荻荻对他只止步于友情。俩人高三时同看完《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何荻荻一整天都郁郁寡欢,张口闭口跟我讲,“这是一个把笨蛋变成天才的故事。”

      我不爱看书,只听开头语就皱眉摆手,说我不喜欢。但转头看到许青树课本上写了一句话,“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他告诉我,这句暗指着查理从笨蛋变成天才,又变成笨蛋。他声音朗朗悦耳,我被勾起好奇心,把书借来只看了几眼就被浇灭耐心,“这是盗版书,这么多错别字。”

      他们俩笑了会,然后告诉我,“因为是查理写的进步报告,他本就是笨蛋,你往下看就知道了。”

      何荻荻爱看书,她和许青树在一块有说不完的话题聊。多数情况下,我是不理解的,一个小白鼠,一个实验而已,怎么就和天才查理有那么大关系了……说实话,书本上的字于我而言都是缥缈的,我看不进去。

      但为了和许青树有话题聊,我偷偷买了只仓鼠,隔着铁笼子我给它取了个名字,“阿尔吉侬,你叫阿尔吉侬。”

      夜深人静,我听着笼子里小鼠的簌簌声,我对它讲着不见天光的暗恋和没有人知的情绪。

      “期末我又进步了,这次合影只有我和许青树,拍照前我特意拍了粉底,此刻我就羡慕何荻荻,她比我白,不怕拍照不上相。”

      “他又借书给她看,我也追着看,他把借书卡给我了。但他们看的我都不感兴趣。”

      “马上要集训了,这几天有点吃胖练舞时会被老师骂,但许青树好像不喜欢太瘦的女生,唉真让人纠结。”

      “群里又有人发我表情包,这次我没有生气,许青树喜欢安静温柔的女孩子,我要收着点脾气。”

      ……

      六月,拍毕业照那天,许青树隔着长长的队伍走过来,腼腆的笑,问要不要拍张照。

      那天天气很热,要把人烤化似的,我脸上的妆花了,便借口拒绝,等我从洗手间补完妆出来,人已经被班主任叫走,在办公室说之后高考的事宜。

      何荻荻告诉我,许青树有喜欢的人,不是她,叫我不要多想。

      这些已经无所谓了,我更想亲口跟他说,高考加油,祝你前程似锦。但这些好像都无法实现。

      我背着书包独自走了,离校时脑海里是和他相处的画面。做操时,他的动作最标准,瘦高的个子把校服穿的好看,举臂抬腿他从不会偷懒,我用余光迅速瞥他一眼。

      他走在操场上,那抹身影走进金色的光影里,旁人也偷看,看他那朗如清风的气度,俊秀的眉目,便知是五班的许青树。

      -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婚礼进行到下一步,新郎被灌的半醉。再提起往事,我语气平淡。

      他笑,还是有点害羞,难为情,熟悉的模样倒是和过往没什么变化。“你太优秀了,记得高三你的专业课,表演和舞蹈都是第一,编导也是省第三。老师都说你艺术分高,以后路好走。宁山茶,哪天你真当了大明星,上电视了别忘了给我们签名。”

      他说到这,我就想起高三那张没来得及拍的合影,是一直的遗憾。宴席散了,回去的路上我才去看他朋友圈,看他这几年过的怎么样。

      手下一滑,给某天点了个赞。过了会,他回复:这是天津大剧院举行的音乐剧《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我记得你高中时就很喜欢这本书。

      我客套的回了一句,便退出关了手机。我不爱看书,那些只不过是为了聊天的话题,这些他都不知道。关于他也曾经喜欢过我这件事,我现在才知道。

      看来有些人有些事,都是彼此青春的遗憾。终要释怀,长长的一生里,我怀念他看过来那短短的一秒。他拿着相机,笑容在夏日里隐隐发亮,每一次擦肩,平淡的一瞬却被我拎起某段回忆,反复揣摩。

      车窗外闪过熟悉的景,才发现是路过母校。我望着,那片尘土之上栽种着一棵冬青树,旁边的山茶花丛和阳光一起微笑着,花叶如火如荼。

      看,那是我们。

      这句“我喜欢过你”算是在那个还相信爱的年纪里,给暗恋的答复。它迟到了那么多年,我知道要挥手再见了。

      阿尔吉侬在高考前死了,我谁也没告诉,偷偷把它葬在后操场的土包,那有冬青树和山茶花,它不会寂寞。关于那本书我至今没再翻阅,像我不理解查理和阿尔吉侬的关系,他们也不知晓我和阿尔吉侬。

      后操场不止埋着天才小白鼠,还有我那段不为人知的青春。这些事他是不知道的,后来,会有人像他朗如清风的气度,但都不是他。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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