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穆城下》贝斯手苏东坡

26、蛰伏

　　卯时一刻，沉香阁的碧纱窗被杂役们像往常一样按时一扇接着一扇被打开。十八名短衫男女杂役，一人拿着一块抹布，从下到上，无声地擦洗，打扫着。而纳兰丽珠，也在这十八名杂役之中，这是沉香阁的规矩，凭本事吃饭。现在的纳兰丽珠身为沉香阁的一员，那就只能从头开始，跟着这些杂役卖力气。
　　“叮铃铃”二楼外的小铃铛响了，这代表着二楼屋子里的舞姬，乐师，又或者是男宠睡醒了。被二楼的人选中的杂役会破格提升为随侍者，而只有随侍者才有资格学艺上台。随侍者早早就候在门外，听到铃声推开门，向里面的人行礼，然后起身进去。
　　这里面的人都是通过沉香阁的人精挑万选，容貌，身条，都是一等一的。从这些人里出挑，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擦拭差不多了吧?”王晋元打着呵欠摆了摆手，吩咐杂役们先去吃饭。
　　纳兰丽珠随着那群杂役们去了后院厨房排队去领食物。
　　厨子是一个白净的中年人，名唤王二狗，他面无表情地将馒头，稀饭分在杂役们的手中，杂役们机械似的拿着食物去隔壁灰墙屋子上桌吃饭。监视他们的正是杂役的头头儿，一个二十二岁的俊美男子，狐狸。其实他本叫王晋元，进京赶考落第后，进了沉香阁。因为他的模样很招女客人喜欢，被艳娘戏称为男狐狸，由此这狐狸的外号逐渐代替了他原来的名字。此人也很有野心，原本大家都以为凭借他的脸蛋和口才，必要当个面首。可不曾想，他却要和艳娘学艺，要做她的关门弟子。
　　为什么说他野心大呢?如今的小年轻恐怕不知道，若是问个年纪稍长些的，他必定能知道其中缘由。二十年多前，应众人推举，艳娘位居魁首，能一舞动天下，完美的那张脸，能让富豪乡绅千金散尽，只为博得美人一笑的正是如今站在二楼窗子口往下冷眼观察这些人的女人，艳娘。传说，当年的文颖皇后听闻此事，为了掩藏自己身份，故意女扮男装来沉香阁，只为一见真容。
　　如今的沉香阁是没有魁首这一说的，因为谁也不敢，也没有能力当魁首和当年艳娘的风采相较。艳娘从没收过徒弟，面对狐狸的请求，也只是先让他派当个杂役的头头。狐狸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说不定艳娘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管理好这些人，若自己兢兢业业，成为艳娘的首徒，以后沉香阁的掌柜说不定就是自己了。于是他每日很早起来便招呼着这些杂役干活儿，杂役们都休息了，他才回屋休息。此时他抬眼也瞧见了二楼窗户后的艳娘，手上指挥地更加卖力气，“你们几个赶紧吃，别说话了，吃完还要给二楼布置饭菜。”“你们几个，吃完了收拾收拾，快点儿，不要慢吞吞的。”
　　狐狸又抬起了头，对着正对后院那窗子后面的人殷切地笑着，艳娘也笑了，不过转眼又便看向别处。
　　纳兰丽珠瞧着狐狸的那副笑容，没觉得他那脸蛋到底有多么漂亮，只是觉得谄媚、油腻、恶心。
　　沉香阁大红楼后面有一个硕大的庭院，下人，杂役，丫鬟皆住在这里。在庭院中间辟开了一大块空地，每天的卯时三刻艳娘会领着随侍者在庭院里学艺，吊嗓子的，压腿的，弹古筝的，热络地张罗起来。
　　咿咿呀呀的吊嗓子声音，吸引了纳兰丽珠的注意，她将馒头偷偷揣在怀里，接着去茅房的借口偷偷跑了出来，躲在走廊的柱子后面看着学艺的弟子们，心里暗暗记着艳娘说的要领。
　　辰时三刻，纳兰丽珠跟随杂役们将饭菜置到师父们和随侍者们的房间里，然后便可以暂时休息一下。
　　纳兰丽珠在自己屋子里一边咬着馒头，一边回忆着今日所学的舞步，这对她来说并不难。在大漠的时候，她的舞就已经小有名气。她天资虽然很高，但并不精通。母亲曾经教导过，身为大漠公主，若学的太过于精通，就和那些舞女没什么分别了，有失身份，也容易乱了心性。幸好，纳兰丽珠对于跳舞也是师从名家，一步步学起来，没几天，定安城最流行的长相思，她已经学会跳了。
　　艳娘选随侍者一向是一年一度，然而就算是每年一次，也不一定能选到随侍者，全全还是看二楼人和艳娘裁定。时机成熟后，艳娘会根据每个随侍者的天分，相貌和学识分为乐师、艺伎、面首、色妓等。
　　可纳兰丽珠不想等下去，二十四岁，在众多杂役之中，算是年纪很大了。时间越久，她的优势就越小。狐狸选艳娘做师父，既然艳娘还没有同意说明自己还有机会。现在她需要的是好好筹谋一下，到底该怎么吸引艳娘的注意了。
　　一处宅院之内，窗子紧闭，面具男人静静地坐在里屋的梳妆台前，瞧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他这样坐着已经很久很久了，从烟花会回来，每天他便没有走出过这个屋子。莫离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托起头发，默默地梳着头。他不知道主人到底在想什么，但他知道主人一定很不开心。
　　一只修长的手举了起来，慢慢解开面具，镜子里那张脸沉香阁的人都很熟悉。卫启悠悠问道：“那伙儿大漠人处理好了么？”
　　“主人放心，我将穆王爷的人迷晕后，将大漠人伪装好送出了城外，又给了他们不少银票，想必在大漠重建家园是足够的了。”
　　“很好。那焦爷一死，他的钱便都会被穆王爷吞掉。说是为焦爷报仇，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想来，穆王爷也不会过多纠缠几个大漠奴隶。”
　　莫离又道：“不过，近日竹林帮的沈夫人来了一趟沉香阁，花重金要一种毒药。”
　　“哦？是哪一种毒？”
　　“离毒。”
　　“想不到?”卫启沉思片刻道，“看来，这林晓柔要出手了，毒药给她。江湖之事，用不着咱插手。”
　　“是”
　　“不过......”卫启扶额疑惑地皱着眉头，“这林晓柔能跟谁有仇呢？你的离毒之所以厉害，是因为服用的人晕倒后，尸身散发出来的香气能杀死更多的人，那么林晓柔到底要杀谁?”
　　莫离道：“她最恨的无非就是宫月了。”
　　卫启道：“宫月远在沧月山，下毒对她来说也不容易。”
　　“那莫非……她要杀的是沈红叶?”
　　“呵呵，毒杀”卫启听到莫离的猜想笑出了声，“当日骷髅老鬼要毒杀我们的时候，沈红叶只是闻了一下，就知道酒杯里面放的什么药，她那鼻子比狗的还要灵敏，毒杀她，这可不太容易。若林晓柔真的要打沈红叶的主意，那可是打错算盘喽。”
　　莫离不解地挠了挠头，“那这林晓柔拿毒药打算干什么？人人都知道她林晓柔身子弱，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还能跟谁有仇呢？”
　　卫启顿了顿，又道：“只要不是她我也懒得管。”
　　莫离笑道：“她……是谁?”
　　卫启没有回答，只是刚刚才有点庆幸表情变化的脸又恢复了死寂，“你没必要知道。”
　　“主人这些天一直冷着脸，想必也是因为沈姑娘吧?”
　　“按我说，主人你风度翩翩，气质卓然。喜欢主人您的姑娘那是海了去了，莫离我得一个一个往外推。跟主人您好的姑娘哪个不是才貌双全，富贵无双。而且主人您还心眼好，重情义，虽是沉香阁的主人，天下人皆为惧怕，可是却收留了我们这些被外面世界所唾弃之人，给我们留身之所，世上没有比主人更好的人了。这沈红叶孩子打小脑子就不好，不识货，天下大旱的时候，我采不到药制毒，我用一把生锈的铁剑，骗她是上古时期的宝剑，就换来了她自己做的双生铃，因为会做这铃铛，当时忍饥挨饿的我赚了不少钱的。主人何必在不识货的人身上劳心伤神。”
　　卫启冷笑道：“那后来你们是不是就认识并来往多了。”
　　莫离点了点头，“是啊，不过她来我家话也不多，也不买毒，就是闻闻药，了解一下我做的毒。”
　　“她可不傻，当时在沉香阁她只是闻了闻，就知道酒里下了毒，而且是迷药。后来我负伤从乱石坞回来，她也跟了过来，当时我就很好奇她怎么能知道我的消息，后来派人去问杜不理，只说她是闻到了忘忧香的味道，还能分辨出里面的成分。”说到这，卫启回过头望着莫离，强忍住笑意，“她的鼻子比常人都要灵敏许多，你让她闻了毒，也就等于告诉了她配方。她给你一串双生铃就知道你所有毒药的配方，当然乐意了。”
　　莫离道：“这个死丫头，看着木木呆呆的，怎么鬼心眼儿这么多。我以前啊，一直因为这心存愧疚，待她可好了。”
　　卫启扬了扬手，“她毕竟大旱的时候救了你一命，算啦，计较太多，自己就不快乐了。”
　　卫启又道，“你说这沈红叶会不会是因为我以前有那么多的相好，总觉得我会抛弃她，所以才拒绝我。还是我脸蛋太好看了她自卑？”
　　莫离道：“我觉得吧，两者都有。说不定她是闻到你身上有很多女人的香味儿，然后觉得你太花心了呢？天涯何处无芳草，公子你长得这么帅，绝不是差女人的人。”
　　卫启苦笑道：“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一个人，当你跟我相同处境的时候，你便会理解我的感受了。日后真的有那么一天，你情愿点燃一世香也要逃出沉香阁，我定好好的笑话笑话你。”
　　一世香，也是出自香料大师梅无痕之手。一根香点燃，闻香者会，回想起过去种种，不断经历喜怒哀乐四种情绪。一旦香燃尽，那么闻香者有如喝下孟婆汤，脑中这一世的过去种种皆会被洗刷干净，恍若重生。
　　莫离惶恐地跪下来道：“此生除了侍奉主人，我从没有动过别的念头。当年我逃到这里，就已经厌倦了尘世间的一切，此生不易，更不愿割舍一切，不过就算一辈子住在这里，我也是觉得很惬意。”
　　卫启叹息道:“这是干嘛，我向来把你当做兄弟，你我之间不必行此大礼。如果此生不会有这种情感，那你就不会有这种痛苦，也许真的过得会很好。而我自知的时候，早已泥足深陷。可我却和这座红楼融为一体，如何逃脱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