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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铅笔 ...

  •   耳塞的主人还在喝粥。
      下一步他应该会吃药,安渴留按照规律推测。
      现在看来,他的右耳好像没有任何伤口。除了像胎记的一片斑驳充血的红色以外,与他正常的左耳无异。
      注意到安渴留发直的目光,他抬眼瞥见了那一点殷红。
      他看了看安渴留的表情。
      “还给我吧。”他撇开眼,轻声说。
      安渴留听话地把耳塞放在他手里,什么也没问。
      “昨天睡的好吗。”他嗓音还是有点哑,但是清和了很多。
      “好。”
      “有用吗?”他对着晨光,捏着那一处血红细细地看。
      “有用。”他即答。
      这一串回答可谓是完完全全顺着安思归的意思,几乎不敢有任何不同的声音。
      他看见安思归放下耳塞,空洞地望着桌上的碗,狭小的客厅里安静到可以听见阳台低弱愉悦的交谈声。
      “……幸如在跟佩竹姐说话吧。那么开心。”
      每当没话说的时候,安渴留就会提起安幸如。只有关心她的事在安思归面前提起才显得还算自如。
      安思归眼神细微地变化。
      “你对她了解不够。”
      他把安渴留的碗拿过,和自己的碗摞在一起,便起身要走进厨房里。
      他的侧颜利落出挑,眉眼都是锋锐凌俊的那种类型,肤色却不正常地苍白着,显得平日说一不二的他平添了易碎的脆弱感。
      这是他的十八岁。他的心智和经验已经成熟到主导管理一个家庭,外貌和气质却被一种不易观察的疲态和疏离困着,呈现给旁人的只有久久的压抑和缄默。
      “昨天——”
      人影闻声停下,安渴留有点讶异地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问了出来。
      兴许是从安思归身上感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他认为自己可以冒一次险。
      安思归还在等着他说完。
      “——很疼吗?”
      他回过头来看他,眼睛微微睁大。他以为他会问他的耳疾,安幸如的电话,可能还没关上机的电脑,但他没想到安渴留的问题单纯成这样。
      或许他如原来的名字那样,和安幸如都是个同情心很强的人。
      又或者就是年纪还小,没细想那些复杂的东西而已。
      那一瞬间安思归脑子里闪过很多想法。
      最终他还是昧着良心说:
      “还行。”

      后来,安渴留总是会盯着看那红红的耳尖,这似乎比和安思归说话更吸引安渴留许多。
      小臂被人用手指轻轻地戳,同桌的女生梅含蹙眉看他:
      “老师叫你回答问题。”
      初三他擦着线分到实验班,开学考试却考了班里倒数第一,并且放在年级里都属于很差的那一类。
      他恍惚地站起来,对着黑板上的二次函数发愣。
      秋意随着清风吹进教室,掀起他干净的衣摆。
      他仿佛再一次听见那激烈的争吵。安思归和安幸如,这是安渴留见到他们第一次吵架。
      很吵。很吵。
      安思归的右耳会不会疼到流血。安幸如会不会天昏地暗地吐上一天。
      起因是安思归最后没有去北京。那个雷雨夜里,他改了志愿。吵架声中,安渴留隐约听见“钱”和他的名字。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无形的感觉领着他出门,电线杆上有偿的寻物启事告诉他,这是他唯一能为这个家里分担的事。
      钱一直是这个家里缺的东西。学习和挣钱,他想知道哪个对他们更有用。而后者似乎是他达到前者的一种意义。
      他从不觉得学习是他人生最重要的内容,是他们给了自己上学的机会,他甘愿不惜一切地帮助这个家。努力学习主要是为了让安幸如开心自豪,他学的也不算累。对自己来说,无法完成课业实在也不是什么太难过的事。
      “安渴留,老师在问你问题。”
      “这道题的解析式是什么?”
      秋蝉戚戚地鸣着,安渴留感到周身升起寒意。他打了个寒战,缓慢地低下头。
      “不知道。”

      “不知道?”
      安思归在他的书桌上扣响两声。
      “专心一点。”
      他仍是漠然平静的语气,耳尖也还红着。
      安渴留盯着桌上解到一半的数学题,却感到很陌生。
      后半截解题过程讲完,安渴留一个字也没听懂。
      “写出来。”
      身旁的人发出简短的指令。
      安渴留发着怔,嘴唇嗫嚅着。
      “对不起。”
      灰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目光移到他手握的那支汗水湿滑的铅笔。
      他们谁也没说话。安渴留等着安思归责骂他,讽刺他。他希望这些都能来的直接一点,他恳求不要再受这样沉重苦闷的煎熬。
      但安思归最清楚他的痛楚。他残酷到了极点。
      “不想学就不学了。”
      安思归望向书桌前的窗。秋天的周末天高云淡,晴朗清爽。
      “程昭在外面,去玩吧。”
      他看见安思归疲倦地闭上眼,细长的睫羽微微颤动。
      “钱不能让家里轻松一点吗。”安渴留呢喃着,声音如蝉翼般轻薄发抖。
      “是不够吗?”
      另一个人沉默片刻,接着上下唇瓣翕动,他盯着那口型。
      悯。
      脑海中回荡着声音,他分不清现实与过去。
      多日的愁闷聚成一点,在他的颅顶开了一个洞。挑好刺的鱼肉在回忆里乱撞。他慢慢缩紧瞳孔,被激出来的冷汗沾湿了发尾,脸变成一片空洞的灰白。
      他又想起反复出现在噩梦里的,接着这个称呼,他对他说的那句话。
      那时他眼底重聚的星辰和微光全部被浇灭,只剩往后再无法改变的茫然无措和敏感多疑。
      然而安思归只是吸了口气。
      或许安思归在愤怒,在烦躁。因为他只是突如其来插入他生活的外人,掠夺童年里母亲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陪伴,长大之后又要占用他的时间来辅导自己一落千丈的成绩。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安渴留像是走在断崖间的独木桥,他怕安思归生气,他不知道安思归生气是什么样。
      有很沉的东西压在安思归眼底,疲惫和隐隐的厌烦。他静了一会儿。
      “学。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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