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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夏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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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夏夜的悠长的蝉鸣,清爽柔和的晚风,缓慢旋转的扇叶,保姆姣好温丽的容颜。
“阿悯,你喜欢这里?”女人问。
“我喜欢这里。妈妈。”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颤抖道,“我都很喜欢。”
女人冲安幸如点点头,轻轻笑了笑:“那以后就麻烦了。明天去我家,我给现金,可以吗?”
忽略女人眼里游过的一抹晦暗,她摆手道:“现金可以呀。都是月底再给钱的,像您这样爽快的主顾真的不多见。”她的脸蛋薄薄发红。像窗户铁栅栏上嫩嫩的爬山虎。
“明天就付钱。”她说罢,便起身离开。
“可您还没告诉我您住在哪儿呢。”
“我微信发你地址。”
“啊……好的。”
缓慢地应了一声之后,她慢慢觉得,应该此时此刻就问清楚她家到底住在哪儿。
“阿悯,走了。”
他还出神地盯着门缝后那个比他年长几岁的男孩,背对着门,在矮小的课桌上安静地演算。
空气里只剩他纸笔间粗糙的沙沙声,然后是橡皮,生涩地摩擦。
再抬眼看,门缝里的他正沉默地望着他。雾沉沉的,灰褐色的眸子。
他想起公路上翻开的井盖里,污泥粘稠浑灰,散发着令人不适的气味。
灰色的目光与他相碰一瞬,便很快分开。等女人拉着他要走的时候,门里的人已经恢复最初的姿势,重复着单调乏味的演算。就好像那个回眸是他片刻的臆想,他刹那的梦境。
下一刻他被近乎粗暴地拽出门,眼前挥之不去的还是那双混浊的,结着蜘蛛网的眼睛。
目送着那母子二人离开,安幸如感到一瞬的怅然若失。她揉揉发痛的肩膀,关上了门。她一回头,却看到他也伫在门口。
“思归,怎么了?”
安思归移开看向门外的目光:“她怎么还没告诉你住在哪儿。”
“她是单独来找我的,没走公司的流程。估计是以前的老主顾把我介绍给人家了。”安幸如的笑里甜丝丝的,她又举起手机,“你看,已经把地址发过来了。”
“小心一点。”
“好,思归最心疼妈妈了。”安幸如摸着他绒绒的头发。
第二天,安幸如起了个早,带上自己的个人物品准备出发。她出门前轻轻地吻了一下安思归的额头,安思归正在背古诗。她当保姆很多年了,从来不担心安思归会出去乱跑,因为他是个多么令人省心的孩子。
然而安幸如刚出门就遇到了阻碍,准确来说,她甚至都推不开门。有什么东西挡在了自己家门口,还有点重,挺难推开的。
这栋楼建了有二十多年,是只有楼梯没有电梯和楼道的小矮楼,每一层两户人家,推开门就是上下楼梯。
她看不见挡着的那东西是什么,只能卯足了劲往外推,没想到那东西体积很大,一推开门就被顶下楼梯,咣当咣当地往下滚。
推门一看,是一个灰扑扑的大箱子。估计是楼里换新人家,把箱子放在这里忘了搬走。
她连忙跑到箱子旁,把箱子扶正,又后悔自己刚才使那么大劲儿,可能把箱子里面的东西磕坏了。
“幸如姐。这箱子你的啊?”江佩竹闻声,从对面的门里探出头来,“昨天我半夜听见门外咣当咣当的响。你怎么把东西搁外头了?”
“不是我的呀。”安幸如疑惑道,“昨天我睡的可早了。”
“那就是有人落在这儿了?可是也没见谁搬家啊。”
“刚才不小心把箱子顶下楼梯了,不知道有没有磕坏。先放在这儿吧,要是晚上还没人领我再找人问问。”安幸如说,“不会让人偷走吧。”
“这箱子又重又笨,没人偷吧。”
“还是先搁我家里吧。”
两人把箱子从楼下搬上来,拖进了安幸如家。安思归听见她又回来了,回头蹙眉道:“这是谁家的。”
江佩竹和他打个招呼:“有人丢在这儿了。你妈妈怕人家偷了去,就先放家里了。”
“要是有人敲门问,你自己在家别开门,记得给我打电话。”安幸如抹了把汗,“我上班要迟到了,先走了啊。”
关上门,又留下安思归一个人。吃过早饭,他瞥了一眼那个大箱子。那箱子很大,里面应该被塞得鼓囊囊的,看起来有点破。
吃药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
洗漱的时候他也看了一眼。
他觉得自己有点怪,于是克制住自己不断被吸引的目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再出来了。
中午安幸如就又回来了。她面头发有点凌乱,红着眼睛盯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妈?怎么回来这么早。”安思归正踮着脚跟炒菜。
“那个地址是错的,阿悯他们家不住在哪儿。给他妈妈打电话了好几次也不接。微信也不回话。”
“别去了。就是骗你白跑一趟。”安思归冷冷地说。
“不会吧,骗我什么意义呢?”安幸如仍坚持不懈地打着电话,得到的答复却永远是忙音。
安幸如抱着手机,又看向门口那个突兀的大箱子:“有人来问吗?”
“没有。”
安幸如咬着嘴唇不说话,今天发生的这一切确实非同寻常。
后来她彻底放弃希望,精疲力竭地睡着了。
安思归刷完碗从厨房里出来,视线又转了个弯儿,不慎又被吸在那个箱子上。这一看,他的目光就再也没移开过。
他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想看那个箱子了。
这个箱子在变化,突出和凹陷的部分和早上不一样。
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安思归把箱子放平,握住拉链上的两片没有贴紧的拉环。他知道不应该翻开别人的私人物品,但他却觉得自己必须要打开,现在就打开。
鲜红色的纸钞从缝隙里不可抑制地漫溢出来,滚落在地上。他顿了顿,把拉环拉到底,再把箱子的一侧向上翻开……
箱子里装了个小孩。
是昨天的阿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