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纸》砚丞书

1、有余

　　十二月份的巴黎阴雨绵绵。

　　孟惊倪在巴黎演出结束的那天，接到了梁伽然的电话。
　　当时她刚从奥赛博物馆出来，耳边贴着手机，傍晚时分，昏黄的灯影流淌在平缓开阔的塞纳河面上，她清浅平静的眼瞳里也熔了零星几点金。

　　“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一。”

　　梁伽然的语调微微上扬，“把你的航班信息发给我，到时候去接机。”
　　孟惊倪笑应，“好。”

　　飞机抵达国内的机场时，天色已经浓黑。
　　这个季节本市的气候湿冷，孟惊倪一下飞机就连打了两个喷嚏，小巧的鼻尖揉得通红。

　　来接机的梁伽然在拥挤的人潮中一眼就看到了孟惊倪，纤细的身影，掩在浅栗色的长呢大衣下，长发编成一尾袅袅的鱼骨辫，松松懒懒颇有风致。

　　梁伽然大步迈了过去，等到了跟前，眼睛忽然湿润，不由得有些怨嗔，“你走得够久的，整整四年，还知道回来！”
　　孟惊倪看着眼前这张已经久违了的明艳精致的脸，她清亮地笑起来：“不管走多远，总归是要回家的。”

　　“以后再跟你算账！”梁伽然接过她的行李箱，“走走走，我在君福楼定了桌，吃了晚饭再送你回去。”
　　“梁大小姐还是这么周到。”孟惊倪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抬脚跟着走。

　　因为时差的原因，孟惊倪上了车以后，在安静舒适的环境下有些犯困，忽然听见旁边主驾的梁伽然问了句话。

　　“这四年，你都没和蔚寅先联系？”

　　孟惊倪眼皮沉重，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答，总之好像睡过去了。

　　等到了地方，梁伽然停好车再把她叫醒。
　　孟惊倪感觉脑袋也有点晕，赶紧推开车门，外面的冷空气簌簌扑面，一下子又清醒了。

　　梁伽然定的是楼上的包厢，两人由服务员领着进电梯，出来时左右两边都是走廊。梁伽然向来话多，一路过来，从她开茶庄的事一直说到家里安排她相亲。

　　“相亲那天就在我的茶庄里，那秦家少爷说是要照顾我的生意，第二天带了一帮狐朋狗友到我茶庄来，结果你猜怎么着？”
　　“……”
　　梁伽然自问自答：“他们互相打起来了。”
　　孟惊倪哑然好笑，“为了什么？”

　　“那天周家的二小姐也在，据说长得跟仙女似的，那几个急色鬼争风吃醋呗，听说是有个人开了句黄腔，冒犯了周家的二小姐，然后她的拥护者不高兴了，跟开黄腔那人吵了几句，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

　　梁伽然的话音里带着一股浓浓的兴味。

　　“然后我就报警了，结果几位民警过来一看，闹事的那几个都是有身份的富家子弟，实在调解不了，这事就闹到了市局，最后你知道怎么样了？”
　　“……”
　　“周二小姐看上了市局警队里的一名刑警。”

　　这结局实属万万没想到。

　　孟惊倪有些啼笑皆非，“几个人闹了半天，给别人做了嫁衣？”
　　梁伽然却摇摇头，“你不知道……”

　　两人话说一半，这时走廊另一头黑压压过来几个高大的身影，中间时不时传来几句调侃。

　　“蔚队的桃花向来开得旺，人家对他那是一见钟情，忘乎所以。”
　　“这就是你整天跟在蔚队屁股后面转的原因？”
　　“我那是……嗐，跟紧老大，还能零星沾点光。”
　　“……”

　　孟惊倪闻声看过去，三四个人的样子，后面两三个人在说笑，领头的那位在人群中特别醒目，身量都要高出其他几个半个头。
　　那人衬衫西裤一身黑，衬得颀长身躯挺拔利落，他表情一贯淡漠，浑身上下同样透着一股冷峻锋利的荒寒。
　　唯独眉眼深邃，一双黑眸盯着人瞧时，漫不经心也能流露出几分柔情。

　　只不过现在那双眼里，只有平静摊开的漠然。

　　他目光稍稍一偏，不期然和孟惊倪遥遥对上一眼，仅一下就淡淡错开视线，不言不语和她匆匆擦身而过。
　　伴随着后面几个人的说笑声渐渐远去。

　　孟惊倪还没有什么反应。
　　倒是她旁边的梁伽然愣了许久，看着走远的背影，冷不丁笑又出了声，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他不理你呢。”
　　“……”
　　孟惊倪脸上的淡然维持得很好。

　　直到进了包厢落坐，梁伽然的话题还兴致勃勃围着远去的蔚寅先转。
　　“你不知道他进警队的事吧？”
　　孟惊倪坐得端正喝着茶，“听到过一些消息。”
　　这几年她虽然人在国外，但是偶尔在电话里，也会了解到蔚寅先的一些事情。

　　梁伽然脸上露出恶趣味的邪笑，“那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之前有个外地来咱们这儿做生意的富婆公开追求过蔚寅先，那新鲜花束每天不重样送到市局办公室，闹得满城皆知。”
　　孟惊倪：“……”

　　梁伽然说着说着自己就乐了，“你还别不信，蔚寅先这种气质最招富婆惦记了，一本正经，不苟言笑，浑身上下充满冰冷的禁欲气息，女强人和男人一样，都有征服欲，你可要有点危机感。”
　　孟惊倪鼻子里哼出无奈的轻笑，“好端端的，扯我干嘛？”

　　“你就嘴硬吧。”

　　两人吃完饭就离开。

　　孟惊倪在烟桥湾有一栋小洋楼，那是她自己的私产。

　　虽然四年前，孟兆因贿赂官员一案入了狱，孟家的许多产业该查的查，该封的封，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孟惊倪本人清清白白，并不涉及案件，所以她自己的私产都保住了。

　　梁伽然送她回烟桥湾，刚把车停在小洋楼的铁门前，里面就有个人影快步出来迎接，车头灯平铺在门前，照出一个中等身材的妇人。
　　孟惊倪推门下车，轻声喊道：“裴姨。”

　　裴姨闻声一脸惊喜，她急急绕过车头走到副驾，看见孟惊倪亭亭落落地站在那，突然就眼眶酸涩，半天才挤出一句：“……终于回来了。”
　　她仔细端详孟惊倪全身，“瘦了好多。”接着握住她的手，“这手怎么冰凉凉的？在外边儿没仔细照顾自己吧？”

　　梁伽然到后备车厢把孟惊倪的行李箱搬下来，一边告状，“裴姨，你可得好好说说她，没心没肺的狗东西，不声不响走了这么多年，害得你苦苦守着这么栋楼，熬得头发都白了。”
　　孟惊倪嫌她吵，“行了你，少说两句。”

　　梁伽然把行李推过来，“我是得少说两句，留着力气还得回去应付我爸妈。”
　　裴姨稍微收住一些情绪，问：“然然这就要回去了？不进去歇会儿？我还特地熬了参鸡汤。”
　　“不坐了，家里还有事，”梁伽然很是利索地上了她那辆帕拉梅拉，“裴姨，参鸡汤留着我下回来再喝。”
　　“行，大晚上的，开车千万小心啊。”

　　孟惊倪这次回来就简单带了一个行李箱。
　　其余的东西都寄了托运，还没到。

　　裴姨帮她把行李箱推进客厅，又去厨房给她盛了半碗鸡汤，“怕你睡前喝太多汤汤水水，明天起来脸会浮肿，就喝一点，暖暖身子。”
　　孟惊倪接过来，几口喝下去，确实浑身舒适。
　　裴姨接过空碗，说：“早点上楼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的卧室已经收拾好了。”

　　小洋楼装有内部电梯，方便屋里人上下楼搬搬运运。
　　孟惊倪推着行李箱马不停蹄回到自己房间，行李也懒得整理，只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居家服，进了浴室洗澡。
　　等整个人清洗过后，直接就上床睡觉。

　　入睡之前，也不过才夜间9点多钟。
　　于是她一觉睡到凌晨3点钟，突然就被渴醒了，迷迷糊糊下楼摸去厨房喝水。

　　喝了水，人也有几分清醒。
　　但是她刚把喝空的水杯搁下中岛台时，茫茫黑暗中隐约听见客厅那边传来开门的动静，她还以为是自己没醒过神来听错了，立即屏息凝神。
　　然后她切切实实，听见客厅的门被轻轻关上发出来的微响。

　　孟惊倪警惕地定住，很快，她惊悚地发现外面的脚步声正朝着厨房靠近，她头皮发麻，迅速扫一眼中岛台，看见果盘上搁着一把水果刀。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她正打算蹲下藏身，可惜来不及了，厨房的灯忽然大亮。
　　她立马握紧水果刀，一转身冲着那道身影——

　　倏地愣住。

　　脚步声也随之停止，那道高大修长的身影默然立在两米开外，气质冷漠又浓烈，静静看着她。

　　当时孟惊倪脑子里突兀地里闪过一个念头。

　　就这样的外形条件，被富婆惦记也确实绰绰有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