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劫》法度

1、邵大娘之死（1）

　　锦画坊今日的生意仍旧一如既往地好。
　　不过想想也是，锦画坊云集了许多有名的画师，有些，还是一笔千金的主，慕名而来的人很多。
　　但这一切都与花朝没什么相关，毕竟，她只是坊内一个打杂的丫头而已。平日里在画师们为客人画像的时候，她没有什么事，便坐在画坊后门的门槛上杵着脸去瞧街边的景色。
　　在瞧见一个孩童吵着自家爹爹娘亲要糖葫芦吃的时候，花朝心底忽地有了些波动。
　　她不记得自己父母的模样，只记得自己是被邵大娘捡到养着的。
　　那时五国刚刚分立，上昭势弱，其余四国都想吞并它，所以不免会战乱。
　　她被邵大娘捡到的时候，是大娘在逃饥荒的路上，那时，大娘见她一个小丫头面黄肌瘦地躺在逃饥荒的泥路上，觉得可怜，便将她捡了回去自己带着。
　　她醒过来的时候，只记得自己是叫花朝。其他的什么也不记得。对此，邵大娘并没有在乎，只道以后相依为命。时至今日，已一年光景了。
　　本以为能和邵大娘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却没想到，在半年前，邵大娘突然就得了疯病。一直到现在都没好。如今已是不具备识人的意识，整日里痴痴傻傻的。
　　为给邵大娘治病，她兜兜转转求了许多人，最终，有好心人见她可怜，就将她带到了锦画坊来打杂。
　　虽说画坊每个月都会给她一些银钱，但要给邵大娘治病，这远远不够。因此，她也想同坊里的画师们一样，为客人画像，可以靠着自己的本事挣许多钱。
　　钱多了，她就能为大娘将病治好了。
　　只是她自入坊以来，还没有为客人画过像，也就没有钱挣。
　　思及此，花朝叹了一叹，收回杵着脸的手，转而将双手撑在坐着的门槛上，仰头去看天。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将暗不暗将明不明，可是星星却已经出来了。这当间，她便瞧见一束金黄色的光自星星中间滑过去！
　　还不等花朝将它看个清楚，便就被一个人扯着衣裳从门槛上提了起来！
　　等被提着面向那人，花朝立马拱手去向那人行礼：“周婶。”
　　被她称为周婶的人则是冲她翻了一个白眼，“画坊都打烊了，还不进去将纸墨收拾干净！其他丫头都自觉去收拾了，怎就偏偏留了一个你要人来叫？”
　　周婶的声音尤为尖锐地刺到她的耳朵里扎根，“还是老规矩，你收拾西坊，要是被发现你偷懒的话，你这个月的例钱可就没了——”
　　“听见没有？”说话时，周婶伸手铆足劲去戳花朝的肩膀。
　　因为瘦弱的缘故，她晃了晃身子。稳住身形后，再次拱手向周婶行了一个礼，开口答话：“是。”
　　“你这一脸苦相，让别人瞧去，还以为是我老妈子欺负你！”周婶又给了她一个白眼，而后环抱着手臂，走了。
　　随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花朝隐隐听到了一句话：“下人就是下人，永远也变不了凤凰！这一脸苦相也不知道要给谁看！”
　　闻此，她不由得抬手戳了戳自己的脸。苦吗？

　　锦画坊很大，共分为东南西北四坊，她每日的任务就是把西坊里画师们的作画工具清洗整理好，最后将门锁好。至于打扫这事，其他丫头会去做。
　　不过，这些工具清洗整理起来尤为繁琐，再加上她还要将画师们废弃的画纸从废纸篓里捡出来，一张一张整理记录，所以每日都要到很晚才能收拾好。
　　今日也不例外。
　　刚入西坊大门，她便瞧见了废纸篓里堆积成一座小山的废弃画纸。
　　在锦画坊，每一位画师都有自己的纸篓，西坊一共九位画师，自然也就有九个纸篓。现在，这九个纸篓都被里头打扫的丫头们放在了一个地方。见花朝进来，其中一人抬手向她打了招呼。
　　见此，花朝回了一笑。而后去门口的抽屉取记录画纸的册子，又从里取了笔墨出来，开始一张一张去将画纸铺平，记录。
　　反反复复了许多次。
　　待到花朝将所有事做完，打扫的丫头们都回了自己的住处，偌大一个西坊就只余她一个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瞧着自己。
　　花朝扭头看了看周围，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她觉得大抵是自己多想了。她耸耸肩，随后将记录的册子放好，从抽屉最后一层取了钥匙和锁，完成她的最后一项任务——

　　锁门。

　　因为担心大娘一个人在家，无月锁了门，便立马回住处去了。
　　她和邵大娘住在春湘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里，住的地方是一个简陋的小院子。
　　院子里只有一间茅草屋，不远处有一口井。花朝怕邵大娘去井边有危险，出门时便将那口井用木板盖了起来。
　　此时邵大娘正坐在院子中间用泥巴堆小人玩，整双手脏兮兮的。
　　走近一瞧，花朝就见，邵大娘一共堆了两个小泥人，一个是她，一个大娘自己。顿时，她心里酸了一下。
　　“大娘，我们回屋吧，天冷。”花朝蹲下身去，将自己的手搭在邵大娘手上，笑意盈盈地瞧她。
　　半晌过后，邵大娘才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双手合上拍了一拍，“走，回屋！”说时，痴痴一笑，任自己被花朝牵着去井边洗手，而后跟着她回去。
　　等伺候邵大娘睡下，天色已经很晚了。
　　只是花朝刚想吹灯休息，邵大娘却犯病了！
　　现下邵大娘双眼猩红，抬手对着自己又抓又打！
　　见此，花朝忙上前抱住邵大娘，让大娘的拳头落在她身上。
　　而花朝仿佛感觉不到，只抬手一下一下地拍着邵大娘的背，缓缓安抚她。
　　直到天亮，邵大娘方才不去抓打，花朝喂她吃了药后，便才沉沉睡去。
　　因为这个缘故，花朝一夜没睡，所以等她去锦画坊的时候，就顶了两个重重的黑眼圈。再加上她本就瘦弱，在外人瞧起来，像是快死了。
　　这模样恰巧被周婶瞧见，当即就又被数落了一番：“你这半死不活的模样，昨夜偷人去了？”
　　周婶白她一眼，伸手去戳她的头，“钥匙呢？拿来！今日不用你了。你这副鬼样子，叫客人瞧见了，还说我们画坊虐待底下丫头！影响了画坊的生意！”
　　闻此，花朝只得将钥匙递出去给周婶。
　　瞧着周婶扭身离开的背影，她又叹了一叹。在原地站了半晌，方才想起来要去给邵大娘抓药。
　　今日她出门时，瞧见先前抓的药已经没有了。
　　这么想着，花朝已经挪步离开画坊，往药铺的方向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来抓药的人很多。无月排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队。
　　排到她的时候，药铺的药材已经所剩无几，而排在她后头的人还是很多，药铺老板便只给了她一副药。
　　从药铺伙计手里取了包好的药材，花朝无奈。今日抓药的人多，物价也贵，单单一副药就要十文钱。想在前几日，十文钱能买三副药呢。不过，她明日就要发例钱了，那时，就有钱给大娘抓药了。
　　这么想着，花朝低头瞧了瞧手里的药材，脚下迈步回住处。
　　她离开时，并不知道周婶也从锦画坊里走出来，到了队伍的末尾排队。她只知道，等她回住处准备煎药时，邵大娘却不在屋子里！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就是找不见邵大娘的影子！
　　她只能挨家挨户地去问邻居们。一个大婶告诉她，邵大娘去了城里。
　　得了这消息，花朝立马动身入城。
　　终于，她在一个卖糕点的摊子前找到了邵大娘。
　　此时，邵大娘手里揣了几块糕点，被摊贩扯着手腕破口大骂。只是她听不出来这是在骂自己，始终都对着摊贩傻笑。
　　见此，花朝立马上前，去将邵大娘从他手里拉到自己身后护着。
　　见她这样，摊贩上下看了看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你是她什么人？那么寒酸，也好意思来我这里买糕点？小妹妹，你要知道，我这里的东西可是卖给达官贵人吃的！你们买得起么？”
　　听他这么说，花朝扭回头看了看邵大娘手里的糕点，就见那些糕点都做成了梅花的形状，精致好看得很。
　　看着那些糕点，她忽然愣了一愣，随即心内泛起一阵酸酸的感觉——
　　她记得，每年梅花开的时候，她瞧着喜欢，都要摘上一朵拿回家用水温养着。
　　这么想着，花朝伸手拍了拍邵大娘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害怕。等安抚下邵大娘的情绪，方才开口同摊贩说话：“我大娘手里这些糕点多少钱？”
　　“一两银。你这个寒酸样，付得起么？”摊贩双手环抱胸前，看二人的眼神里带了浓浓的瞧不起。
　　他这话过耳，花朝忍不住顿了顿，就这么两三块糕点就要一两银？他去抢好些！
　　这当间，她就见旁边围上来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就连眼前这个咄咄逼人的摊贩也是禁了声！
　　花朝跟着他们的目光回身去瞧，就见了四个壮汉沿路在摊子上伸手拿摊上的东西，摊主无一人敢说个不字，皆是点头哈腰地赔笑。
　　她知道，这些人是春湘城有名的恶霸。整日里游手好闲，专以抢街上的摊子为生。摊主若是不从，会被揍得很惨。这些年来，没少有人报官，可衙门对这事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管，所以这四人一直以来都很嚣张。
　　现下，那四人已经到他们这个糕点摊来面前了。
　　为首的那人从摊上捡了好几块糕点扔到嘴里，末尾那人则是瞧见邵大娘手里拿的糕点，伸手去抢。她吱吱呀呀要去拿回来，却被那人轮拳打了好几下！
　　这景象入眼，花朝忙张开双臂去抱邵大娘，为她挡住他们的拳头！
　　那人对她们拳打脚踢了好大一会儿，道声无趣，方才离开。
　　走时，还冲二人啐了一口。
　　花朝怕邵大娘被吓到，立马伸手去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她。而邵大娘只顾躲在她怀里，缩成一团。好大一会儿，邵大娘才从她怀里直起身来。
　　“我要回家……回家……”邵大娘伸手去牵花朝的袖子，“小花，我们回家好不好？这里好可怕……”
　　这话一出，花朝去牵了邵大娘的手，点点头：“好，我们回家，大娘。等回了家，小花给你做好吃的。”